在晝短夜長的季節(jié),柳文新覺得柳家胡同的夜比城市里的來得更早一些。在夜色將來未來之時,柳文新目之所及之處都影影綽綽的,清涼的空氣里混雜著炊煙的味道,他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上一口。在這一瞬間,柳文新覺得自己關(guān)于柳家胡同的記憶全都鮮活了起來。
柳文新和奶奶、大伯三個人圍坐在那臺十多年高領(lǐng)的黑白電視機前吃完了晚飯,《新聞聯(lián)播》的聲音主宰了整個小堂屋。
柳文新知道,每天雷打不動地堅持看中央臺的《新聞聯(lián)播》是大伯的一個愛好。剛剛放下飯碗,還沒來得及擦嘴,就到院子里幫奶奶喂那兩頭豬、三只青山羊和十幾只兔子去了。
“你們放那就行,等會兒我去喂它們!”柳文新聽到大伯在屋子里朝外面吼道。
奶奶雖然已經(jīng)七十三歲了,依然眼不花耳不聾。柳文新聽到在廚房刷鍋的奶奶叨嘮著說:“你眼里就剩下電視啦!指望你,那一群生靈還不得餓死!”
果然,大伯是只聞其聲不見其人。奶奶呢?則是一個勁地嘮叨。正往兔子籠里塞草料的柳文新不禁覺得好笑。
還不到八點,柳文新覺得整個柳家胡同已經(jīng)沉沉地進入了夢鄉(xiāng)了,除了幾聲狗叫,就算支起耳朵也聽不到其他的聲響了。
柳文新和大伯擠在一張床上,一人一頭。床頭正對著窗戶,柳文新不費任何力氣就可以看到夜空。墨色的天幕中,一顆星星也沒有,真叫人遺憾!柳文新在心里直嘆氣。
還沒有聽到大伯的鼾聲,柳文新知道大伯還沒有睡著。
“大伯?睡著了?”柳文新試探著問。
“嗯?啥事?”柳世存的聲音里已有了三分困意。
“明兒我去縣城看柳文光?!绷男掳l(fā)現(xiàn)就算刻意壓低聲音,一說話,聽起來也很大聲。
“你白天說過?!?p> “不是,您還沒告我他住在哪個病房哩。我到了之后,去哪找他?”
“這個嘛……”柳世存覺得自己被侄子問住了。
“您不要說不知道……”
“我就是不知道?!?p> “那咋辦?”
“沒事兒,明天我?guī)湍闳枂査?,他叔肯定知道哩?!?p> “那好吧……”柳文新想翻個身,這才發(fā)現(xiàn)這張床上的空間已經(jīng)不允許他這么做了。他只好直挺挺地躺著,等著困意的到來。
窗外有個鳥一般的黑影一掠而過,柳文新肯定那是一只蝙蝠。“只有蝙蝠才和這寂寥的夜相配!”他很快給自己找到了根據(jù)。
“哎,大伯,剛剛有一只蝙蝠飛過去啦!”
“嗯?……”柳世存的回應仿佛是在夢囈。
“咦,好像是有一顆星星哎?!绷男掳贌o聊賴地瞪視著夜空,不愿意承認自己失眠這件事。床的那一頭,大伯的鼾聲已如雷鳴。
“文新!文新!該起床啦!”柳文新在夢里聽到有人叫他起床。迷迷糊糊地揉著惺忪的眼睛,才發(fā)現(xiàn)天光大亮,朝陽光透過朝東的窗子灑滿了整間屋子。
“我還以為是在做夢哩!”柳文新終于看清喊他起床的人正是大伯。
“你小崽子睡覺還磨牙哩!”
“大伯,你啥時候起的?”柳文新迅速地穿衣服。
“早嘞!我去幫你問了,在住院樓14樓28號病床3號床?!绷来婺樕嫌侄褲M了他那特有的憨厚的笑。
柳文新聽大伯這么說,才想起來今天得去縣城看柳文光,穿衣服的動作更快了。
“幾點啦?大伯?”
“不到八點!”
奶奶早就熬好了一大鍋紅薯玉米粥,這是柳文新的最愛,他捧起大碗來,連喝了兩三碗,頓時覺得從舌尖一直暖到心尖。
“還要不要錢?”柳文新放下碗就急匆匆地準備出門,在大門口聽到大伯大聲問他。
“我有!我去啦,大伯!中午不在家吃飯啦!”柳文新大步往外走去。
對縣城,柳文新再熟悉不過!在那里,藏著他高中四年的記憶。
當年在縣城上高中的時候,總是和柳文光一起回家,一起走呢!坐在飛馳的城鄉(xiāng)客運車里,望著車窗外的風景,記憶的閘門仿佛在一瞬間被打開了!
應該在五路口下車,然后往北走,經(jīng)過兩個路口就能看到縣人民醫(yī)院的新大樓啦。柳文新默默地規(guī)劃著路線。
可是,還沒到五路口,柳文新卻傻了眼!目之所及之處,都是拆遷工地,仿佛剛經(jīng)歷過一場激烈的戰(zhàn)爭一般,斷墻殘垣,觸目皆是。自己所熟悉的那些地標性建筑一個也沒了!
柳文新迷路了,不得不坐三蹦子,才成功趕到了醫(yī)院。
柳文新不喜歡醫(yī)院,除了味道,更有記憶!
原本打算敲敲門再進病房呢!可是,柳文新發(fā)現(xiàn)沒有這個必要,剛出電梯,就遇到了柳文光他爹!
“哎呀!這不是文新么?你咋來了?”柳文光他爹柳世新很是熱情。
“叔,我聽大伯說文光住院啦,我來看看。”柳文新把他拿的一兜蘋果和一箱酸奶從右手倒騰到左手里。
“噢,我還以為……”柳世新說了半句打住了,忙笑著改口說:“文光有你這樣的朋友真好?!?p> 柳文新忽然后悔來醫(yī)院了!
“文新,你來了?”病房里的其他兩張床都空著,柳文新確信躺在床上喊他的那人是柳文光,可是又不敢相信,那個眉清目秀、陽光帥氣的柳文光在短短的一年多怎么會變得這么黑,這么瘦!
“文光,你沒事吧……”柳文新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這不是明知故問么!
柳世新跟在柳文新后面還沒等柳文光說話,就搶著說:“文光,你看文新多夠朋友,上著大學還不忘了來看你?!?p> 柳文新把拿的東西放在了門后的角落里,“呃……叔叔,別這么說……”
忽然間,沉默控制住了病房里的這仨人!每個人都只好尷尬地笑著。
“啥時候出院?”柳文新試圖找話題。
“還不知道,得看情況。”
柳文新看到柳文光笑起來竟然有了皺紋。
“你倆先聊著,我下去買點東西?!绷佬抡f著走出了病房。
“隨便坐,我沒辦法招呼你?!绷墓馓稍诖采闲χf。
柳文新側(cè)身坐在病床上,“出了院有啥打算么?”
“還是去養(yǎng)雞。文新,我得把這個養(yǎng)雞場辦起來,無論如何!”
“我信你,文光!”柳文新被柳文光的精神勁感染了。
“你是大學生,你得往外走!我不一樣,就打算扎根在柳家胡同了!”
“說不準哪天我還得來投奔你呢!”
“別拿我開心啦!”
“真的!”
一旦打開話匣子,兩個兒時的好朋友就收不住了。兒時的回憶,未來的憧憬,令兩個年輕人欣悅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