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門口一個白影子晃了晃,似是躊躇一番,終于還是站定了,遠遠地看過來。
已經(jīng)是農(nóng)歷七月末,風(fēng)里含了些淡淡的秋意,合歡花落的越來越多,也有些許黃燦燦的小葉子隨風(fēng)飄落。
佳人獨坐樹下,依舊是素淡的衣裙,清爽的發(fā)式,捏著青蔥似的兩指捏起一枚枚羽葉拼著莫名其妙的圖形,嘴角微微上揚,似乎在深思,又似什么都沒想,就那么單純地快樂著。
莊元不在,路寶站在門口,拿捏不準(zhǔn)是該攔還是該請,終于猶猶豫豫地壓著嗓子喊了句小夫人。
“干嘛?”秦念初不耐煩,扭頭瞟了他一眼,卻看見是南宮丘岳來了。
兩廂對視,霎時無言。
好多天沒見,又似乎是天天見,那一樣又一樣的玩意兒往這送,分明含了萬語千言。
“世子既然來了,請進來略坐坐吧?!鼻啬畛跏紫榷诵?,想必冷了他這些日子心里總該有數(shù)的吧,于是起身微微一笑,又命丫頭去泡茶,然而自己卻又坐下繼續(xù)拼葉子玩,不打算再開口。
南宮丘岳踱步過來坐在她對面,正對著她半開的衣領(lǐng)里透出粉嫩的脖頸子,當(dāng)下心口一跳,于是不覺秋涼,只覺燥熱,隨手取了扇子出來搖,呼啦一下,不料將拼好的葉子吹落了一地。
“您這是?”秦念初氣鼓鼓地瞪他一眼,心想這報復(fù)也太小孩子氣了,我不過就是幾天沒理你而已。
南宮丘岳尷尬不已:“呃,不是,我沒留意,我?guī)湍銚炱饋?。?p> 看他手忙腳亂的樣子,秦念初倒笑了:“罷了罷了,扇子送我賠禮吧。”
不等他點頭,伸手將扇子搶了過來,只當(dāng)還是原來自己題了字的那把,想著借機要回來,別留著什么把柄在他手上,不料仔細(xì)一看,上面是另外的一行字“涼風(fēng)有信,秋月無邊”,于是想起他名字的事情來。
“世子,有件事我不記得問過你沒有,只是覺得有趣,原本聽聞你的名字,只以為是秋夜月色,后來才知是閱盡三山五岳,胸中自有丘壑?!?p> 說到這個,南宮丘岳眼珠轉(zhuǎn)了一轉(zhuǎn),似是回想到過去,隨即流露了悵惘的情緒:“你的確沒問過,原本我以為你會問的?!?p> “哦?”有什么內(nèi)情?
“想必我第一次送書你才知我本名吧,不過只道謝回禮,并沒多問。旁人知曉時十有八九是提一句的,可你恰恰沒往心里去?!?p> 這話秦念初信,比如說她自己,知道了就難免好奇,古人取名格外講究深意,丘與岳又是差不多的字,怎么同時入名?
那駱問菱若不是太沒有好奇心,就是完全不當(dāng)回事兒了,此時為避免顯得涼薄,趕緊補了一句:“哪里,我是想問來著,一直沒得著機會,世子的名諱哪好隨意詢問呢?”
南宮丘岳不以為意,似是頗為自嘲:“自然也不是人人都該在意我的?!?p> 見秦念初面有尷尬之色,南宮丘岳一笑,細(xì)細(xì)解釋:“本來我叫南宮岳,母家一門忠烈為?;适冶M數(shù)戰(zhàn)死,一條血脈也無,故此將母姓丘氏加入姓名之中,以承后世,從此后只叫南宮丘岳?!?p> 秦念初記性好,頓時想起七夕那天他安慰老夫人的戲言,生一堆孩子,只留兩個傳后,其他的都給她老人家,當(dāng)時還暗笑,既是有心哄人,留一個就行了,還嘴上貪心,原來是這個緣故,將來南宮家和丘家都指望他傳宗接代呢。又想著他母家已經(jīng)沒了人,甚是可憐。
一時間也不知說什么好,只好干笑笑:“世子肩上擔(dān)子大了?!?p> “我倒沒當(dāng)回事?!?p> “???”秦念初不解。
“對外講是國事,對我自己來說是家事,從小我便沒了母親,保的是父親,但不久以后父親也沒了,保的是上面那位,說起來滿門榮耀,可是何為親疏?我寧愿我的父母是普通百姓,我們一家四口過著和和美美的平常日子?!蹦蠈m丘岳眼神黯淡,表情落寞。
這番話秦念初聽懂了,上面那位自然指的是當(dāng)今皇上,為了皇權(quán),須有累累白骨堆起通天的路。全家覆滅,這事落到誰身上都是痛苦大過于榮耀,可還要每天鮮鮮亮亮地過著,不能叫人看出難過來。
南宮丘岳今天對她說了這些話,是不是不拿她當(dāng)外人的意思,于是提起壺來親手給他添了杯茶。
南宮丘岳擎了杯子,又是一笑:“今日我交淺言深了,還望......別往心里去。”他似乎很介意怎么稱呼駱問菱,叫小姐已經(jīng)不合適,叫小夫人又不大情愿。
秦念初聽見交淺言深四個字大約已經(jīng)明白了他與駱問菱的狀況,可是當(dāng)前巴不得他多說才是,忙勸慰他:“不算言深,是我看見這扇子上的字才提起來的,怨我,叫你難過了?!?p> 南宮丘岳看了扇子一眼,臉紅了,頓了頓,仿佛鼓起勇氣一般:“其實這扇子,才是我最初想送你的禮物?!?p> 南宮丘岳耳朵尖兒紅著,臉上也似乎薄薄的施了一層粉。
秦念初不明白,送扇子有什么好臉紅的,只是見他如此,自己竟也有些不好意思,默默的低了頭,反復(fù)摩挲那滿懷少年心事的折扇。
若說男女之間送扇子代表著什么,可他們之間又不是頭一次跟扇子有關(guān),上回怎么沒事?那么如果不是因為扇子,就是因為這句話了。
涼風(fēng)有信,秋月無邊,是什么意思?上回秦念初在扇子上寫了“秋水長山獨念菱”,這也不像對的下句啊。
南宮丘岳沒打算多說,不經(jīng)意看了眼天色:“我也該回了,今日還有個消息帶給你,明天傾遠哥哥接親歸來,排場大的很,你若想看熱鬧,我可以帶你出去,姐姐隨楚二哥哥他們都進宮去了,不會有人在意你這里?!闭f到晏楚,還特意瞧了瞧她臉色。
“誰?”秦念初剛才走神兒,一下子沒反應(yīng)過來,愣怔一下,只是聽到接親,莫不是高將軍?“那問笙也回來了嗎?”
說起駱問笙,秦念初幾乎是本能的喜上眉梢,哪里在乎晏楚的樣子,又仿佛自言自語,“一定是問笙要回來了,那我要去!”
“嗯?!蹦蠈m丘岳看她這小孩子模樣,不覺笑了,“也不必著急,約莫巳時三刻才過永安街,咱們可以到街上吃了早點再過去。”看她模樣真的是完全不在乎晏楚的,那么,那么,自己會有希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