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的,羿小狐就被彭不更吵醒了。
他告訴羿小狐,昨夜派去的護衛(wèi)回來了。
羿小狐忙讓他進來,問道:“郭先生怎么說?”
護衛(wèi)先抬頭看了看他,本想將少女托付給的鴛鴦繡花荷包交給他,但正事在前,只好說道:“郭先生說,賈詡的話既不可不信,也不能全信?!?p> 羿小狐道:“這點我自然知道,其他的呢?”
護衛(wèi)略作停頓,然后沉聲道:“賺張繡入城?!?p> 羿小狐“哦”的一聲,點了點頭,就不再問了。
賺張繡入城,是二人原來就已經(jīng)商量好的。只要張繡進入許都,就等于羔羊入了虎口,無論他再怎么有想法,都已經(jīng)是身不由己了。
但現(xiàn)在問題的關(guān)鍵是,他必然不肯。否則,他早就進入許都拜見曹操了。況且,聽說連典禮祭壇都設(shè)在城西十里之外,張繡之擔(dān)憂,可見一斑。
羿小狐想了想,對彭不更道:“這事還要看賈詡怎么說,他醒了嗎?”
彭不更搖了搖頭。
羿小狐皺眉道:“此時日光已高,他竟還沒醒?!?p> 彭不更又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我沒去看?!?p> 羿小狐在他臉上看了看,見他一本正經(jīng)的模樣,一時之間沒忍住,笑了起來。這時,鐘無期走進帳內(nèi),說道:“張繡來了?!?p> 羿小狐奇道:“他昨夜吐成那樣,竟能起來?請他進來?!?p> 鐘無期便走到帳外,請張繡入內(nèi)。
那名護衛(wèi)正有話要說,眼見張繡進來,只得先行退下。
羿小狐也沒留意,瞧了瞧張繡神色,雖面帶倦意,倒不像是醉酒的樣子。只是,他眼眶紅腫,不知道什么緣故。
幾人互相見過禮后,張繡便笑道:“羿先生當(dāng)真是海量,昨日那一場酒宴,張某真是出丑了?!?p> 羿小狐謙虛幾句,也知道張繡找他肯定有事,就索性起了個頭,笑道:“以后,將軍與我都是自家人,咱們有的是機會一起喝酒。眼下大典在即,不知將軍何時隨我入都,拜會丞相?”
張繡笑道:“此事不急,總要挑個好日子?!?p> 羿小狐道:“自將軍請降以來,丞相便心胸大開,哪怕往日有些過節(jié),也都不值一提,這一點將軍大可放心。向來心懷大志之人,總有容人之處。將軍肯請降,想必也是明白這個道理的。”
張繡臉上笑容漸漸收了。他點了點頭,隨意附和了幾句,就轉(zhuǎn)而看向他處。
其實,按張繡的性子,若在以前,羿小狐說這話時,他肯定會好好贊和一番。但此時此刻,他卻有些難以開口。他覺得,與這些人打交道,實在不能亂說話,而他本就不大會說話。
他知道自己的性子,寧折勿彎,寧碎勿全。早在當(dāng)時,他本就已經(jīng)投降了曹操,在得知曹操辱了他的叔母時,登時勃然大怒,提刀就砍了過去。
賈詡曾經(jīng)勸過他,成大事者,當(dāng)不拘小節(jié)。
張繡說那是他的叔母,與養(yǎng)母無異。
賈詡又告訴他,為了一個女人,還不是自己的女人,將已經(jīng)到手的功勞基業(yè)全都?xì)в谝坏?,非大丈夫所為?p> 這些話,張繡無法反駁,但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做事是有些魯莽。就因為自己提刀帶兵闖了曹操營寨,致使曹昂、典韋慘死,以至于后來曹軍屢次犯境,喪生的宛城父老沒有一萬也有八千。
他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凡事要三思而后行,聽羿小狐話里話間,似乎在暗示他應(yīng)當(dāng)早日入都拜會,便打斷他的話,說道:“羿先生,我早起之時,聽到下人在說一件趣聞,你是否愿意聽聽?!?p> 羿小狐止住話頭,問道:“什么趣聞?”
張繡笑道:“自荊州軍不戰(zhàn)而走不久,我就向曹洪將軍請降,之后沒多久就帶兵趕往許都。我聽手下人說,他在路上見到兩名衙役和一名老婦人,正在河邊取水?!?p> “手下人見那老婦人面目慈善,為人和氣,不像是有罪的。就走過去問她犯了什么事?!?p> 羿小狐道:“有這種事?那老婦人怎么說?”
張繡道:“老太太聽見有人問她,就笑著搖了搖頭,只是她笑著笑著竟哭了起來。手下人一見情況不對,連忙拱手道歉。與她同行的兩名衙役也跟著嘆息起來,拖著老婦人就要走?!?p> “哪知那老太太站起來后,卻不走,她噗通一聲坐在河邊樹根上,一邊哭一邊說道,‘我兒子死了,我兒子死了?!蘼暺鄳K悲苦,令人不忍視聽。”
羿小狐道:“亂世之中,硝煙滾滾,宛如紅塵,戰(zhàn)火燒到的地方,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他兒子死了,也沒有辦法吧?!?p> 張繡笑道:“誰說不是呢?手下人聽她哭的凄慘,也就不敢多說話。哪知那老太太卻道,‘你們說我兒子截取糧草,導(dǎo)致大軍無糧,那我問你們,他偷的糧草到哪里去了?他在軍中,偷取的糧草藏到哪里去了?’,嘖嘖,羿先生,你聽聽……”
然而,他這話只說到一半,羿小狐早就已經(jīng)是雷霆灌腦,晴空霹靂打下來一般。他瞪大眼睛,嘴巴不由自主的張開,盯視著張繡,許久許久說不出話來。
旁邊鐘無期眼見情況不對,急忙問羿小狐道:“你怎樣?”
羿小狐猛然站了起來,瞪著張繡問道:“那,那老婦人呢?”
張繡笑道:“自然是走了,難不成還要跟著我從軍不成?”
羿小狐追問道:“往哪去了?什么時候走的?”
張繡答道:“往西,說是要去洛陽,已經(jīng)好幾天了。怎么,羿先生認(rèn)識?”
羿小狐松了口氣,喃喃答道:“不認(rèn)識,走了就好,能平安到洛陽就好?!?p> 張繡哈哈笑道:“羿先生,你當(dāng)真是烏鴉嘴,說什么什么不靈?!?p> 羿小狐心頭一緊,急忙問道:“什么意思?”
張繡臉色漸變,他收起笑容,瞇著眼睛向羿小狐看了過去,一字一頓的道:“我的意思再簡單不過,羿先生說她能平安到達(dá)洛陽就好,可偏偏是,她并未到達(dá)洛陽。”
張繡的聲音越來越冷,雖在極力克制,可語氣中的敵意已經(jīng)顯露無疑。他看向羿小狐,等羿小狐終于有些坐立不安時,這才笑著說道:“也就這兩天,我們來到許都境外,正自安營扎寨時,那手下人卻又見到了那老婦人?!?p> “他走過去和她打了個招呼,問她,‘老太太,你不是要去洛陽養(yǎng)老?怎么又回來了?’羿先生,你猜那老婦人怎么回答的?”
羿小狐一顆心已經(jīng)跌至谷底,他臉色鐵青,聲音忍不住開始發(fā)顫,“她如何回答的?”
張繡哈哈笑了一聲,拍著大腿道:“那老婦人說,他的兒子沒死。是丞相搞錯了,他的兒子沒有犯事,他的兒子還活著!哈哈,羿先生,你聽,天底下竟還有這種事。”
羿小狐握緊了拳頭,咬著牙,從齒縫里崩出幾個字,“張繡,你想怎樣?”
張繡渾然不覺,似乎壓根就沒聽見羿小狐的話。他從懷里取出一支玉釵,在手中掂了掂,笑道:“你瞧,那老婦人說兒子沒死,是托了我那手下人的福,竟將這只玉釵作為喜錢,送了給他。手下人又將這玉釵轉(zhuǎn)送給我。羿先生,你可喜歡?”
他故意拿著那支玉釵,在羿小狐面前晃了幾晃。
鐘無期眼見情況不對,右手悄悄的握住劍柄。
羿小狐目眥欲裂,但他還在強忍,他用手指用力的掐著自己的大腿,好讓自己冷靜下來。他知道,不能慌,一定不能慌,哪怕再生氣再憤怒,也絕對不能慌!
他抬起頭,盯著張繡問道:“你到底想怎樣?”
張繡笑了幾聲,似乎覺得話也已經(jīng)說到位了,就將那支玉釵放在桌子上,背著手道:“張某人不喜歡占別人的便宜,但是,我自己的東西也不愿憑白送給別人。這支玉釵,張某人就做個順?biāo)饲椋徒o你吧?!?p> 他轉(zhuǎn)過身,掀開帷幕,正要抬腳走到帳外時,又回過頭來說道:“羿先生,我的意思,你必然也明白。典禮既成之日,便是那老婦人與其子相見之時!”
隨后,張繡大步邁出,揚長而去。
一直到張繡的身影再也不見,羿小狐這才將目光從他身上轉(zhuǎn)到那支玉釵上。是自己老母的東西,這一點確實不錯。說起來,他幼時家境貧苦,家里值錢的東西不多,這支玉釵是已故父親年輕時送給母親的定情信物。
雖然,也不值什么錢……
可現(xiàn)在的問題是,母親竟然被他們抓了去。
竟然被他們抓了去!
羿小狐一腳踢翻身旁木榻,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底細(xì)竟被扒的一干二凈,連正在奔赴洛陽的母親都被人給揪了出來。
一直以來,他最擔(dān)心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
現(xiàn)在要怎么辦?怎么辦?
張繡的意思,顯然是不入都、不交兵馬、不讓城池,可曹操那邊怎么會同意?
賈詡嘴上說相府是松了口的,就算如此,曹操既然派了自己過來,就是要搞定這件事情。
可那張繡,竟敢如此!
此時此刻,鐘無期也已經(jīng)明白過來了。他沉思片刻,忽然說道:“昨日晚間,你睡下之后,我聽到外面有些動靜,就出去看了看?!?p> 羿小狐抬起頭,望著他。
鐘無期接著說道:“老婦人這件事情,大概是夏侯杰下的手。他與張繡一直勾結(jié),近乎于明目張膽。今日早間我也見他在張繡帳外走動。我想,就算那老婦人腳程再慢,但離城七八日,少說也走了二三百里路。你剛剛進入大營,只一夜功夫,張繡未必查得到。就算查到,也必然來不及?!?p> “定然是夏侯杰打聽清楚了老婦人的去向,命人快馬加鞭,直接將老婦人連夜帶了回來?!?p> “眼下這種情況,你打算怎么做?”
羿小狐搖了搖頭,抬頭長嘆道:“還能怎么做?還能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