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后，許延的傷完全好了，連傷疤都淡了許多。沈霽正為此高興，卻聽說許延早就跟校長遞了辭呈，新老師今天就到學(xué)校報到了。許延這幾天要走。
沈霽跑來質(zhì)問：“為何要離開？”
許延不溫不火，不急不躁，“三年前我可以來到這，三年后自然也可以離開這?！?p> “老師打算去哪？”
“上海，南京，誰知道呢？”
“可以不走嗎？或者，可以，帶我走嗎？”她的心意，她從未避諱過?？稍S延卻從來沒有接受和回應(yīng)過。
“不可以?！?p> 沈霽聽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所以內(nèi)心的那份期待，被踩在了泥里。
“那老師，會給我寫信嗎？”
沈霽哽咽的聲音，讓許延即使故意背對著也還是無法狠下心。
“有空閑的話……可以考慮。”
沈霽總算恢復(fù)了笑顏，“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等著老師的來信?！?p> 許延想對她說，不必等。卻難以啟齒。
“老師幾時走？”
“后日?！?p> “這么快？那我現(xiàn)在先回去給你準備一些路上的吃食，明日送來給您?！?p> 沈霽轉(zhuǎn)身飛快的走了，要準備的東西太多，她得趕緊。
許延轉(zhuǎn)身，看到絕塵而去的背影苦笑。
回去后，沈霽翻箱倒柜的把家里的魚干肉干都拿了出來，那架勢，恨不得把家都搬過去送給許延。
“小佳，你去幫我找個籃子來裝一下?！?p> “好?！?p> 小佳是廚娘吳嬸的女兒，也是沈霽身邊的丫鬟。
“小祖宗，你這是在干什么呢？”廚娘吳嬸看到后趕緊制止。
“吳嬸，東西吃完了可以再買，用不著小氣，我爹有錢?！?p> “那也得老爺同意了再給小姐，小姐這哪是自己吃？你這分明是……小祖宗，你不會又是要拿去給那個許老師吧？”
“許老師后日就要離開金山了，都說窮家富路，可他什么也沒有，我總得給他備點，不然他在路上吃什么呀？”
“那你應(yīng)該給他兩塊銀元吶！”
“我倒是想呀，可我不是沒有嗎？”說完，沈霽才反應(yīng)過來，跟她說話的人不是吳嬸，而是她爹沈伯恩。
“爹～”
“我怎么有你這么個沒出息的女兒？你是不是還想跟他一起走？”
沈霽嘟囔：“可他不愿帶我走。”
沈伯恩氣得拿起手邊的掃帚就要打，被趕來的沈夫人拖住了。
“寶兒（沈霽乳名），快給你爹道個歉?！?p> 于是沈霽趕緊給她爹道歉，“爹，我錯了。您息怒?！?p> “你錯哪了？”
“我錯在不該……爹，我必須要把這些魚干肉干送去給許老師，您還是打我吧?！彼荒茏屧S延餓肚子。
“好，你倒是有出息了，看我不打死你～”
沈伯恩掄起掃帚就要打，沈夫人死拉著不放，“伯恩，寶兒再不懂事也不能這樣打呀。”
“你放開，我今天再不教訓(xùn)，她明日就能撇下爹娘跟別人私奔?！?p> “伯恩～”
“你放開～”
這一推一拉，力道不均衡，沈夫人被推倒在地?？伤延邪藗€多月的身孕，這一推直接把肚子里的孩子給驚擾了。
一旁的吳嬸給嚇得不輕，“夫人，夫人～”
“我怕是要提前生了～”
好在沈伯恩的力道不大，沒有完成毀滅性的傷害，只是讓孩子提前到來。
沈伯恩驚慌的喊道：“小佳，快叫你爹去接郎中和穩(wěn)婆（接生婆）?！?p> 于是小佳趕緊去叫她爹。
吳嬸幫著沈伯恩把沈夫人扶上床后，趕緊去燒開水，準備毛巾。
而沈霽站在原地，傻了。
等郎中和穩(wěn)婆來后，沈霽跟著他們一同進去看她娘，結(jié)果又被穩(wěn)婆給趕出來了，一同被趕出來的還有她爹。
“老吳，把小姐關(guān)起來，不許她踏出房門一步。”
“老爺～”
老吳打算幫沈霽求求情，但沈伯恩卻一點余地也沒給。
“關(guān)起來！”
“是?！?p> 沈霽沒有反抗，也沒有吵鬧。她現(xiàn)在特別害怕，她怕萬一她娘或者她娘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三長兩短。
好在，一個時辰過后，她娘給她生了個弟弟，母子平安。
小佳給她端來了糖水雞蛋，并告訴了她這個好消息。
沈霽的心總算放了下來，同時眼淚也決堤而來。
“小姐，這是喜事呀，你怎么還哭了？”
繃著的弦松了，她自然會控制不住的發(fā)泄心中的恐懼和剛剛來臨的喜悅。
“小佳，看到我弟弟了嗎？”
“看到了?！?p> “生得好看嗎？”
小佳泯著嘴，不大好意思說。
“生得好看嗎？”于是沈霽又問了一遍。
小佳沒辦法，只好據(jù)實交代：“不好看?！?p> “不好看？我跟我娘都生得這么好看，他怎么能不好看？”于是沈霽擦干眼淚，糖水雞蛋也不吃了，直接推開門打算親眼去看看，因為她實在不能相信小佳說的。
“小姐，你現(xiàn)在不能出去……”
“我是去我娘房間，又不是出家門。”
沈霽推開門，看到沈伯恩坐在床邊喂沈夫人蛋花糖水，一時之間竟僵住了。
沈伯恩看了一眼沈霽，“不是說了不許出房門嗎？”
“我要來看看我娘還有我弟弟，小佳竟然說我弟弟生得丑，這怎么可能嘛?！鄙蜢V一邊說著，人也已經(jīng)走到了床邊。
看到她娘懷里的嬰兒，沈霽愣住了，“娘，這真的是我弟弟嗎？怎么……這么丑呀？”
“你剛出生那會兒，也長這樣。”沈伯恩笑道。
沈霽雖然難以相信，卻內(nèi)心歡喜。
“娘，對不起，幸好您和弟弟都沒事?！毕胂脒€是后怕的，所以沈霽的眼淚一滾就出來了。
“傻孩子，娘不怪你。不過，你也別怪你爹，他只是擔心你不要爹娘，跟許老師跑了。”
沈霽確實動過跟許延私奔的念頭，所以臉上有些愧色。
“你娘剛生產(chǎn)完，讓你娘歇會兒吧?！鄙虿鲗ι蜢V說。
于是沈霽從她娘房里出來，心里有些難過。以前聽別人說忠孝難兩全，她一定會反駁說：“善惡難兩全我倒是信，這忠孝又不對立，怎么會難兩全呢？”但現(xiàn)在她信了。
“小佳，一會兒你幫我把東西送去給許老師吧?！?p> 沈霽讓小佳把吃的用的都準備好，而她靜靜的給許延寫了一封信。
小佳把東西交給了許延，卻沒有信。
“我家小姐被老爺禁足，所以小姐托我來把這些東西交給許先生?！?p> “有勞了?！?p> “我家老爺有句話，讓我?guī)Ыo先生?！?p> “請說?！?p> “我家老爺說，小女年紀小，做事說話不分輕重，還望先生不要放在心上。先生貴人事忙，此去以后應(yīng)該也不會有什么時間寫信，這樣也好，至少不會讓小女心存什么妄念。”小佳復(fù)述著沈伯恩要她轉(zhuǎn)告的話。
“沈老爺?shù)脑挘S某記住了，讓他盡管放心?！?p> 東西和話都帶到了，任務(wù)完成了，可小佳卻站在原地，欲言又止。
“請問還有何事？”
“……我家小姐其實給先生寫了一封信，但老爺瞞著小姐拿走燒掉了?！?p> 許延苦笑嘆息，沒有說話。
“我對先生說這事，是想告訴先生，我家小姐是真的很愛慕您，希望您不會讓她錯愛?！?p> 沈伯恩的交待，小佳不能不說，但她心里清楚沈霽有多喜歡許延，所以她又希望許延不要聽沈伯恩的話，離開后能給沈霽寫信。
“沈老爺?shù)淖龇ㄊ菍Φ?，我與你家小姐，不合適。我配不上你家小姐?！?p> 小佳也不好再說什么了，只好告退。
次日，許延登上了離開的船，沈霽的禁足也解開了。
她一路奔到碼頭，船已經(jīng)開了。
許延坐在船上，看到奔來的沈霽，有那么一瞬間，他想不管不顧跳下船游到岸上把那個追來的女孩擁進懷里。
可理智，讓他靜靜的坐在船上，都沒站起來給沈霽揮揮手，讓她可以遠遠的看他最后一眼。
他緊緊的抱著昨晚沈霽托小佳給他送來的包裹，他何德何能擁有一份這樣純真的愛。這一生，他只能辜負她了。
“真想看看你給我的信上，到底寫了什么?！?p> 可惜，他永遠也不會知道了。
往后的每一天，沈霽都在等待來信，等到最后，她開始懷疑許延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因為她始終不愿承認，許延連一封信也不肯給她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