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還只活了十六年,但凡和視力、聽力這等和身體感知有關(guān)的,小潤子知道自己天生敏銳。
為此,嶺兒姐姐從小就笑自己是個怪胎,起初他還甚是苦惱了一陣子,后來發(fā)現(xiàn)總歸還是好處居多。
就在他之前,也有一個小內(nèi)官在開水間當(dāng)值,因為在夜間不小心睡了過去,結(jié)果生生地?zé)┝艘粋€壺,被御膳房主管陳公公打了二十板,又罰去燒火間當(dāng)差了。
但對小潤子來說,這差事簡直易如反掌。
就像剛才已經(jīng)睡著了,他的耳朵也辨得出究竟是哪個壺開了。
不過,剛剛那個一閃而過的身影,是怎么回事?
這王宮深院,半夜三更,還真是奇怪。
突然,他心底一驚:
就在自己入宮前,爹爹站在轎子外邊,最后時刻叮囑過一句:“到了宮中,自有人會前去找你?!?p> 難道現(xiàn)在,這個人出現(xiàn)了?
他又四下察看了一番,依然沒有任何動靜,只好繼續(xù)沖水。
此時此刻,比他更奇怪的,還有一個人。
他就正坐在開水間的屋頂,穿著一身夜行衣,坐姿頗為愜意,盤著雙腿,一手托著下巴。
但即便是如此慵懶的姿態(tài),在月照之下也透著不凡氣度。
他壓低了氣息,輕輕扯下蒙在臉上的面巾,露出的這張臉上,眉毛和胡須修得好生齊整,平日里定是受到了精心照料。
突然,他皺了一下眉。
雖然已是春天,但這會兒錢東城的夜風(fēng),裹著神川的濕氣撲身而來,何況是四周沒有一點遮蔽的屋頂。
但饒是風(fēng),還不足以讓他皺眉。
他只是沒有想到,如今這王宮之中,竟還有能發(fā)現(xiàn)自己行蹤的人!
而且,這人還是個小內(nèi)官???
方才自己從墻外一躍飛身,以他的功力,就算是宮內(nèi)最頂尖的甲班侍衛(wèi),也只會以為是一陣微風(fēng)罷了。
雖然他看出來了,這個小內(nèi)官幾乎沒有什么武力可言,和自己比起來那更是遠(yuǎn)遠(yuǎn)不在一個等級,但畢竟今夜自己暴露了行蹤,以后怕是不能這樣來去自如了。
這個破老黃!當(dāng)?shù)氖裁床?!宮里什么時候多了這么一號人,也不告訴我!
越這么想著,黑衣人越是氣不打一處來。
但為了不被下面的人發(fā)現(xiàn),他又只好繼續(xù)強行壓下氣息,起身貓腰,飛檐離去。
……
“阿嚏!”
“誰在念叨我?”
黃曉刀戴著一個大草帽,站在院子里嘟囔,他已經(jīng)打了一上午的噴嚏了。
趁著午間有空,他打算好好拾掇一下院子里的花草。
這時候,有個人沒敲院門就進(jìn)來了,還直接進(jìn)了里屋。
“一個白天,一個晚上,這院門我還不如直接卸了呢?!?p> 蹲在花叢里,黃曉刀用力地鍬了幾下土,還翻了個白眼。
只見小潤子從屋里先是抱了兩把竹椅出來,然后又捧出了一個茶壺。
他攤坐在竹椅上,一只手掌擋在小臉上,陽光還是從指縫里鉆了進(jìn)來。
看著老刀微駝著背,在花叢中這里那里地忙碌著,畫面頗為有趣。
“老刀,你是在等人嗎?”晃蕩著雙腿,小潤子悠悠地問道。
“誒?你是怎么知道的?”
黃曉刀手里捏著一把雜草,轉(zhuǎn)過頭來一臉詫異地問。
“啊哈,被我言中了吧!你看看這滿院子種的花,除了瓜葉菊,還是瓜葉菊?!?p> 小潤子搖搖頭繼續(xù)說,“而且這么濃郁的紫色,一點兒都不適合你,那這一看就知道,肯定是為了別人種的嘛?!?p> “小屁孩你懂什么,我就是喜歡紫色,我這叫老來俏,行不行?”
有點意外,小潤子沒有接過這個話茬,而是繼續(xù)問道,
“那如果你想等的人,一直都不出現(xiàn)呢?”
這個問題,他其實也是在問自己。
算算日子,入宮已經(jīng)數(shù)月了,怎么還沒有人來找自己?難道自己就要這樣每日苦等嗎?
黃曉刀不答反問,“你燒水的時候,每個壺的水開了,都會叫的嗎?”
“不會啊,像壺六是個尖嗓門,壺九就是個啞嗓子,有的壺滾了還不帶叫喚的,不過這可難不倒我……”
話剛說到這里,小潤子突然就明白了什么,一個鯉魚打挺迅速起身。
一溜煙跑走之前,他扔下了一句,“老刀,那茶我給你泡好了??!”
“原來你在等人啊?!?p> 從一片瓜葉菊中站起來,衣服上有好幾處還不小心染了些紫色,黃曉刀遠(yuǎn)遠(yuǎn)地望向天邊,自言自語道,
“可是我等的人,是不會來的?!?p> ……
……
任憑錢東城的人們再舍不得,春期也在一天一天過去。
城南梅子鋪里,阿點拿著一把大蒲扇子,驅(qū)著幾只不請自來的小飛蟲。
有客人進(jìn)來,圍著柜格挑挑選選,他就在旁邊熱情招呼著。
在這兒當(dāng)小二快四年了,依著客人們的穿著打扮和買的品類,他也能猜出個七八分來。
要是挑的鹽浸桃干,多半是要出城去,當(dāng)作都城特產(chǎn)給捎回老家的。
要是挑的青梅餅子,那八成就是錢東城本地人,那青梅餅子嘗起來真是酸極了,但都城人就好這口。
可是他一直想不明白,明明鋪子里撤了好幾樣尖貨,還掛上了“缺貨不補”如此霸道的板子,生意怎么還越來越好了呢?
他更想不明白,銷路一直不好的柿餅,怎么還穩(wěn)穩(wěn)地放在柜格左上角。
直到有一天。
阿點覺得,掌柜的終于開竅了。
這天下著細(xì)雨,兩名壯力正合力抬著一個重物,往梅子鋪子里走。
壯力因為全身用力而青筋突起,手臂上的汗毛被細(xì)細(xì)的雨絲一浸,根根豎了起來。
阿點走出來招呼著,“二位小心小心,來來來,擱這兒,輕輕地放。”
原來是鋪子里新進(jìn)了一個柜格,不僅體形比原先的單格要大上好幾倍,形狀也并不方正,半面圓弧,半面呈方。
唐二娘顯然是對這個新格子喜愛極了,雙手不停摸著弧面最上方那一圈。
連左手腕上戴著的那只她平日里最寶貝的玉鐲子,磕碰了好幾下都沒在意。
她把它擺在了最里面,往后客人只要一進(jìn)鋪面,看到的整個柜格就不再是長方型的了,而是上圓下方。
來店里五年了,阿點還從沒見唐二娘像今天這般開心過。
“掌柜的,您這是打算往里添什么,是不是又有了新的梅子蜜餞品類?反正不管是什么,鐵定能賺大錢唄?!?p> 唐二娘笑著擺擺手,眼睛依然直直盯著那個圓格,“不急不急,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