簾王仰天大笑了起來。
他知道,這個一臉稚嫩的小內(nèi)官說的是實話,所以才這么平靜,淡然。
直到低頭的時候,簾王才意識到,自己手上還一直緊緊捏著這只茶杯。
他轉(zhuǎn)頭對陳公公說道,“恭喜陳公公,頭籌有戲。”
走到小潤子面前,他輕輕放下茶杯,沒有二話就離開了。
走出園子,剛才目睹了全過程的那名隨從劉大福,終于忍不住問:“主子,剛才那三杯茶,真這么厲害嗎?”
簾王依舊拍著那把扇子,“前面兩個,一個花哨,一個刻意,這最后一杯……”
要怎么描述好呢,喝下最后一杯茶的時候,他仿佛看見了一個場景:
深山老林,就地拾柴,白煙數(shù)縷,茶葉兩撮,自己手握一把壺。
對,就是那把破壺,縱情詩意。
一把破壺走天下!何等的快意!
“真沒想到,這世上竟真有人做到了茶道至簡的境界?!?p> 簾王還在無窮回味中。
劉大福也不愧跟在簾王身邊多年,“看來以后,這奉茶處……不用再去了。”
……
院子里的一干眾人,依舊驚在原地,陳公公更是表情呆滯。
小良子還在重復(fù)剛才簾王留下的那句,“頭籌有戲……頭籌有戲……”
而小潤子已經(jīng)收拾好了茶具,將其歸還到茶筐里。
老胡看到最后才想明白這一切,又想起適才自己的魯莽言行,默默對著他行了一禮。
雖然并不知道是何緣故,小潤子還是恭敬地還了一禮。
整理完畢,他就走了。
袁恩泥上前對陳公公說了句話,立馬也緊跟了出去。
袁恩泥在心里盤算著,經(jīng)此一役,對于這個新來的小內(nèi)官身份,他已經(jīng)確認了八成。
但是現(xiàn)在,還剩下最后一件事。
一直跟著走到耳房門口,小潤子才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竟是一臉的壞笑。
“這位哥哥,昨日之前我們并不認識吧,昨日你為我仗義相薦,今日又這樣一路跟蹤我,你再這樣,我會誤會的喲。”
“誤會什么?”
“誤會你……在崇拜我?!?p> “昨日之事只不過是魚鉺,如果你真的是我想的那個不尋常之人,那么必定會做不尋常之事?!?p> 沒有料到他會說出這番話,小潤子現(xiàn)在心跳得快極了,但仍強行鎮(zhèn)定地問道:“結(jié)果呢?”
“結(jié)果果然不尋常,對吧,方少……”
沒等他說完,小潤子就猛地跳了起來,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
又連拉帶拽地把他拖進了里屋,幸虧老刀這會兒也不在。
袁恩泥整理了一下被弄亂的衣衫,突然露出了和小潤子剛才同樣的神情。
“這位弟弟,你再這樣拉拉扯扯,又共處一室,我會誤會的喲。”
小潤子這下又著急又好想笑,“你這人還真是不肯吃虧,沒工夫跟你說笑,你怎么會認識我的?”
“想知道答案的話,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好,你問?!?p> “我剛才嘗了一下你壺里剩下的茶,雖然我也不是什么大家,但說實話這茶真的很一般,為何那位王爺會有如此大的反應(yīng)?”
小潤子一下樂了,擺擺手,“你喝,那當然是不行的啦?!?p> “那為何王爺就行?”
“正因為他是王爺,這個身份恐怕一生都要時時刻刻拿捏好分寸,你看他裝扮這么素雅,我猜想他應(yīng)當十分羨慕閑云野鶴一般的鄉(xiāng)野村夫,所以說,這粗茶淡飯更適合他?!?p> 袁恩泥這下恍然大悟,“噢~~你是說,茶具茶藝顯得越粗糙越普通,他自己的帶入感就會越強,真厲害,一切茶藝只是形,最難的是切中喝茶人的心境?!?p> “我也是在看到那把破壺的時候,突然想到的?!?p> 話說到這,只見袁恩泥突然撲通一聲,就跪下了。
小潤子嚇了一跳,“你這是做什么?我年紀尚小,你再崇拜我,我也不收徒弟的?!?p> 袁恩泥抬起頭來,淚眼迷離地說道,“方少爺,你對我有恩。”
這可把小潤子搞懵了,實在摸不著頭腦。
“我們認識嗎?我怎么一點都不知道?!?p> 原來三年半前,江南林州的方府要選購一批新的茶壺。
這天,后院里進來了十個制壺匠,每個人都挑了一擔壺,其中就包括了才只有十四歲的袁恩泥。
他是替父親來送壺的,小小年紀,一臉愁容。
因為父親病重在床,沒錢買藥,如果今日這擔壺沒有賣掉的話,家里怕是更揭不開鍋了。
那日下午,方家老爺正好帶著小姐和少爺在院子里。
遠遠地看到管家正在挑壺,方老爺就領(lǐng)著兩個孩子過來,“今日考考你們的眼力,看看這里哪一家的壺最好?!?p> 袁恩泥繼續(xù)對小潤子說,“你當時看著約摸只有十二三歲,在我們十個人面前來回看了一圈,最后你站到了我的面前?!?p> “你對你爹說,這里的壺最好,方老爺也很欣賞地點點頭?!?p> “我們家世代制壺,壺確實是好,但你沒有上手,只是那么一瞧就看出來了?!?p> “最關(guān)鍵,這賣壺的錢,當時是我們?nèi)业木让X?!?p> 小潤子似乎想起來一點,把地上的袁恩泥扶了起來,“好像是有那么一檔事兒,但你可能要謝的不是我?!?p> “此話怎講?那天明明就是你挑了我的壺?!?p> “是我的嶺兒姐姐,她才是這方面的高手,和她比起來,我可差遠了,那日就是她在耳朵邊上悄悄比了一個三的手勢,我才選了你的?!?p> “總之,你們就是我的恩人。”
“那你怎么會在這里?”
“后來我爹……還是走了,可是我娘和兩個妹妹還要吃飯啊,我迫不得已就進宮來了?!?p> “所以你昨日認出了我,但又不能確定,就想利用斗茶讓我現(xiàn)形?”
“沒錯?!?p> “那如果我不想出頭呢?”
“我剛才說了,不尋常之人,定是要干不尋常之事的。”
“被你奸計得逞咯?!?p> “其實我現(xiàn)在……也還不能確定。”
“什么意思?”
說時遲,那時快!
袁恩泥突然上前一步!
拽住小潤子的腰間,用力往下一拉!
這就是他要確認的最后一件事?。?!
堂堂的方府少爺,怎么可能會成為宮中的閹人???
小潤子對此完全沒有防備,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依然呆呆地站著。
但是,袁恩泥看著面前的這一幕,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