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沒有心思回話,但既然此刻在同一屋檐下避雨,便先行了一禮,點點頭,“比我的命還重要?!?p> 命?什么是命?顧曉曉想到了自己的身世。
從小無父無母的她,一個人在丹離國的街上當(dāng)個小要飯的,直到有日突然被人強行收走,才發(fā)現(xiàn)自己入了宮。
每天終于不用再擔(dān)心拿什么填飽肚子,但也沒有了往日的自由和快活。
領(lǐng)頭的那個老宮女,時常就會告誡她還有同她一樣曾在街上混的孤兒,“吃飽穿暖了吧,記住了,你們的命都是楚王后救的,這輩子都要效忠娘娘?!?p> 所以,比自己的命更重要的是什么?她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你這樣整日在街上發(fā)畫紙,有用嗎?”回過神來,她繼續(xù)問。
他沒有回答,只是直直地看著她的眼睛,“小姐,是要告訴我線索嗎?”
如果說放眼整條街上還有誰知情,那她可能是唯一的一個。
所以他的目的其實已經(jīng)達到了,雖然她不可能作出回答。
“如果是,那就有用的,如果不是,那小生就先告辭了?!?p> 看著她不作聲,他行了一禮后便走了。
雨止了,檐下只剩一人,她長出了一口氣,“還真是……像啊?!?p> 顧曉曉一向性格極其沉穩(wěn),辦事踏實有效,因而深得楚王后親睞信任,多年來一直陪伴在側(cè),并統(tǒng)領(lǐng)整支金梅小隊。
可就在剛才,面對旁邊這個人,不知為何,她的心神似乎有些不鎮(zhèn)定。
這也是她十七年的人生里,第一次體會到這種不鎮(zhèn)定。
這種不鎮(zhèn)定的感覺,似乎……很奇妙,但也很危險。
她搖了搖頭,笑自己剛才為何要多此一舉,然后轉(zhuǎn)身鉆進了身后這家賣桂花醬的鋪子。
鋪子里頭,桂花醬、酥糖、定勝糕……各種特產(chǎn)點心擺得琳瑯滿目。
“喲!這位姑娘您要點什么?是要挑桂花醬嗎,這可是我們林州最出名的特產(chǎn)了?!?p> 店小二湊了上來,嘴皮子耍得飛快,“咱這兒有原味的、蜂蜜味的、山渣味的……”
聽得顧曉曉頭都快大了,原來光是這桂花醬就有十種不同的口味。
正在她一愁莫展時,突然有個人沖了進來,徑直拉住了自己的手臂沖了出去。
顧曉曉迅速手扶左腰,就在即將出劍的那一刻才發(fā)現(xiàn),
嗯?這人的背影似乎有些眼熟?
原來是他。
一直被拉著走到了木橋上,他才停下腳步,開口就數(shù)落起她來。
“我一看你就是從外地來的,剛才在店里不便說,這家的桂花醬一點都不好的,我?guī)闳ヒ患易钫诘牡?。?p> “你不發(fā)畫像了?”
“順路的,反正我也是要過去的?!?p> 一路上,她沒說話,他也不說話。
路過茶葉鋪的時候,她終于開口問:“你……為何要幫我?”
“因為我剛才想起了你說的那句話?!?p> “哪句話?”
“昨天你說,‘我會留意的’?!?p> 她低頭笑了,雖然沒笑出聲音,但兩只眼睛都已經(jīng)彎了起來。
不知不覺,就已經(jīng)走到了店門口,這家的招牌上寫著“觀秋居”三個字。
“就是這家了,不要聽里面的店小二胡說,其他口味都不要,桂花醬一定要選原味的,風(fēng)味才最佳?!?p> “好。”
“噢還有,買回去記得要在一季之內(nèi)吃完,不然口味就不好了的?!?p> “好?!?p> “我接著發(fā)畫像去了,小姐再會?!?p> “好,再會?!?p> 只可惜,再會的意思是,再也不會。
次日凌晨,她就騎上快馬,趕回丹離國復(fù)命了。
……
把桌子上的灰全部抹掉,顧曉曉洗漱了一下,重新?lián)Q回了宮中那套黑金衣衫。
晚膳時間已經(jīng)到了,她要去娘娘身邊侍候。
走進金林殿的時候,楚王后正往碗里的圓子羹舀上了一勺桂花醬,見她來了直夸道,“曉曉,你的品味不錯,長州的桂花醬啊,就屬這原味的最最好吃?!?p> “娘娘喜歡就好,能讓娘娘一解鄉(xiāng)愁,也是小人的福分?!?p> “你跟我說說,在林州這些日子,可有什么新鮮事?”
“小人一直盯著方家一事,不敢怠慢。”
她用余光瞄了一眼香案,剛才那張撕碎的畫紙,已經(jīng)重新拼全了。
“娘娘,那我們下一步該怎么辦?”
“一個字,等?!?p> “等?”
“你還記得,之前我是怎么叮囑方奇才的嗎?”
“記得,您讓他在將方少爺送入宮之前,告訴他一句話,說是到了宮里自會有人去找他。”
“沒錯?!?p> “那在河國王宮里的究竟是何人?這幾年我們在那里插下的暗子,可有好幾個都失手了?!?p> 顧曉曉還是沒想明白,“難道說,您要啟用……”
楚王后已經(jīng)知道她指的是什么,連連擺手,“不,那還不到時候?!?p> “那娘娘的意思是?”
“無人?!?p> 顧曉曉想了一會兒,
“噢……我明白了,無人去找,那孩子便會想法子自己跳出來?!?p> 楚王后欣慰地看了她一眼,“不愧是在我身邊長大的。”
……
……
今晚方府的飯桌上,也多了一瓶觀秋居的桂花醬。
入座后,方府老爺方奇才有些疑惑。
方府的下人每年都會自釀桂花醬,就算觀秋居賣的桂花醬已屬長州上乘,但自家做的總還是要更好一些。
“這是我白天去發(fā)畫像,順路捎帶回來的?!睂γ娴乃_口解釋道。
方奇才點點頭,拿起筷子,“做得好,日子總還是要過的,都往前看?!?p> “嶺兒姐姐還是在房里不出來嗎?一會兒我給她也拿一些去。”
“好?!?p> 飯后,他端著食盒去敲門,發(fā)現(xiàn)嶺兒并不在房中。
把飯菜放到桌上,扣上蓋子,他也回屋了。
屋子打開,地上堆滿了空白的畫紙,還有各種墨汁調(diào)料。
桌上散亂著幾十支畫筆,有的筆桿折斷了,有的筆頭畫歪了。
他隨手就拾起一支,又坐到了畫架前。
其實現(xiàn)在他根本無須再畫了,每天遞出去一張,就免不了被扔一張。
越扔越多,他也越撿越多,光是重新?lián)旎貋淼模妥銐虻诙彀l(fā)一整天的了。
可是他還在畫,不停地畫。
看他現(xiàn)在這副模樣,臉上胡子拉碴,頭發(fā)也亂糟糟。
明明也才十七歲,看著卻像是二十七了。
如果弟弟在這里,肯定會大笑一聲揶揄自己,明明以前最愛干凈的,現(xiàn)在都邋遢得不認識了。
這么想著,他便起身,命人去取些水來。
這可把下人們高興壞了,忙不迭地就去取水,“可終于肯洗漱了,好事,好事啊?!?p> 此時的方嶺兒,正在弟弟的房中。
她爬上了床,蜷著身體,像一只死掉的蝦子一樣,一動不動,枕頭已經(jīng)濕了一大片。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于正過身子來。
躺在弟弟睡過的床,盯著弟弟以前每天睡覺前都會盯著的那一片蚊帳,感受著他熟悉的味道,就仿佛弟弟從來就沒有離開過。
因為林州多蚊蟲,偏偏方府里的蚊蟲最歡喜叮的就是他。自己以前還笑話過弟弟,怎么像個姑娘家似的一定要裝個蚊帳。
弟弟抬起那只被咬成肉粽子似的胳膊說,“要不換姐姐你試試?”
盯著盯著,她才發(fā)現(xiàn)這片蚊帳有些不對,中間好像有一些沉了下來。
似乎是……上面放著什么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