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結(jié)蘆之境
可此刻他們卻不得不好好捧著白胡子,好好遮著面了,縣城里他們的畫像張貼的到處都是了!
是誰泄了他們的密?他們唯一露臉的時候就是殺門子,取糧食的時候。但布告上寫的是找偷糧的,那就是黃泥村的人露了消息了?
二丫緊蹙著眉頭,大難當(dāng)前,有人想自保,這無可厚非,就是委屈了蝦皮和遠子,他們明明在為我們奔波啊。
想要知道是誰露了秘密,其實不難,村子里百來戶人家,哪家出了異常,還是很容易知道的。
不過,目下他們要去找這桐川的“真天”縣大老爺,蝦皮和遠子就不能跟著了。
“二位表舅,還是老規(guī)矩,你們在外面候著。”
“好吧...”
有軍師護著二丫,沒啥好擔(dān)心的。
二丫目標(biāo)很明確,目前唯一能制衡桂大戶的,就是這桐川的一把手董大老爺了。
董縣令府邸,二丫雙目炯炯地跟在書生身后看他禮貌地同門人作揖:“煩請通稟,生員求見……”
門人高挑著眉上上下下打量,公鴨嗓不耐煩地嚷嚷:“是誰要見我們老爺?我們老爺還在休息吶?!?p> “實有不得已苦衷……”
“非得見?”
“要見?!?p> “門上的規(guī)矩帶了么?”
書生茫然了,規(guī)矩?
二丫的鷹眼卻灼灼憤怒,不過一看門的,竟敢擋著路索要賄銀!豈有此理。
門人晃著腳丫子,下頜抬到天上,一只手張著伸到書生面前,囂張跋扈。
書生也懂了,臉上現(xiàn)出怒氣,義正言辭:“豈有此理,接待通傳是你本份,如何作此腔調(diào)?!”
門人把眼一瞪:“早看出你是個窮酸的,告訴你,今日沒有三十兩銀子,別想見著我們老爺。可是你求著我,不是我求著你!”
書生一張臉氣的漲紅,拳頭緊緊攥著,身子堪堪搖晃。
門人見他發(fā)怒,愈發(fā)得意,自己這差事就是個太守的位子白給都不換,天天有人孝敬白花花的銀子,還得捧著我,端著我!你個窮酸就是生氣也是白搭,沒有我的準(zhǔn)許,誰能進的了這門?
“這位爺,你甭跟他一般見識?!鼻辶翄纱嗟穆曇糇詴澈箜懫穑幻谀樕倌觊W出來,亮著一口白牙對著門人笑。
“喲呵,總算有識道的了,拿來吧?!遍T人的手再次伸過來。
“是是是,您借一步說話?堵門口不好看。”
門人喜她“上道”,又見她纖瘦,心中了無畏懼,跟著她來到縣官府邸門前的瑞獸旁。
瑞獸石雕高大威猛,面目威武猙獰,銅陵大的眼似怒亦嗔。
“快些拿來,外面怪冷的?!遍T人再次伸出手來。
二丫自懷中掏出布包,抖一抖,揉一揉,說一聲:“你接著吧。”
門人張著眼珠子往手上看。
一道寒光在日色里劃過,鋒利的匕首帶著戾氣準(zhǔn)確無誤的插入門人手心,橫貫始終。
匕首緊接著往上一提,又自手心里拔出來,鮮血噴濺到瑞獸身上。
門人覺得手心一涼,還自詫異地去查看,腦袋已被撅住往瑞獸身上一磕,身子便軟倒,癱在瑞獸遮下的陰暗角落。
二丫就著他的衣擦干凈匕首。
書生嫌惡的搓搓手心。
“好啦,這下清凈了?!倍咎竭^腦袋晃晃,嘿嘿的笑。
書生嘴角微勾,對著她一笑,抬手,微用力,大門打開來,二人肩并肩踏進去。
縣官董大正由美妾伺候著沐浴更衣。他專門給自己挖了個室內(nèi)泳池,四季常暖。
好!真是舒坦!
董大泡在水池里滿意的咂摸著嘴。
泳池的另一頭,四個炭火工常年趴在爐口燒火,火不能太旺亦不能失溫,火候稍有不對,老爺會察覺到。
老爺察覺到,他們便會被扔進火爐。
火爐滋滋燒著炭火工的皮肉,供應(yīng)老爺泳池里的溫。
二丫一路入了大門,邊走邊四處打望,咦,府里靜悄悄地,假山破敗,花草凋零,門窗可見失修斑駁,連個仆人的影子都見不著,與桂管家別院相比,這里只能算是個普通民居。
這個縣官倒是“清廉”。
二丫冷冷笑了。
一路來,一個人影都沒有。
內(nèi)宅到了。
她緩緩挨近書生,一手攀著他衣袖,踮起腳尖,附耳低語:“小心了,貪妄之人都怕死,看門狗得兇!”
話音剛落,二丫便被書生一袖裹住,甩開。他自己迎著一團黑影上去。
縣官內(nèi)宅門口,終于來了擋路的,黑影與書生戰(zhàn)到一處。
對方穿著一身漆黑的勁衣,亮出兵器,日色下閃光,是把好劍。
原來縣官請了劍客。對付刁民,一個劍客足足夠了。
可書生不是刁民。
二丫屏息看去,書生身形動起來,一招一式,像在書寫文章,一撇一捺,勢態(tài)凌厲無比。
他生氣了。二丫微揚起嘴角。這得感謝那個門子。
劍客吃了一驚,很是意外,桐川縣還有如此高手?自替縣太爺砍了鬧事的刁民,自呈正義的秀才,不服管教的員外,他的劍便好久沒動過了。
每日見的都是些卑微順民,哦,就有一個人不卑微,就是那桂大戶,縣老爺見他的時候,撅著屁股,腆著臉子??晒鸫髴舨挥每场9鸫髴舯豢h老爺捧在手心里。
他的劍又閑了,他甚至厭棄了自己的差事,他覺得安逸的生活使他的劍生了銹。他想明日便去尋縣官辭工,準(zhǔn)備仗劍江湖,做個真正的劍客。
可他遇到了書生!
書生袍袖如鋼,一躍而起,千金灌頂,“砰!”一袖劈斷其劍。劍身分裂,一頭留在劍客手里。
另一頭,嗖!
斷劍裹在袖內(nèi),以迅雷之勢激射,錚!牢牢釘在縣太爺寢房木門,卓然有聲。
二丫心內(nèi)大贊,一步躥出,繞著書生,拍拍手,炯炯的目,灼灼燃燒地看他。
書生收了勢,坦坦蕩蕩而立,坦坦蕩蕩接受二丫的崇拜。
劍客耷拉個腦袋,噗通跪倒在二丫面前,身子晃了晃,一頭栽倒。
寢房的門開了,一個女人膽戰(zhàn)心驚的露出腦袋,見陌生的兩人立在當(dāng)前,尖叫出聲,跌坐在地。
二丫躥上游廊,用力踢開木門,一步跨進去。
正廳里沒人,兩側(cè)將相小門珠簾卻在晃動。她緊步躥過去,掀開珠簾。
又是一碩大的影壁。
繞過影壁,一個男人正手忙腳亂的穿衣衫。
幾個仆人奔過來,擋在他面前。
二丫環(huán)顧室內(nèi),好一個室內(nèi)游泳池,霧氣蒸騰,池邊藏有美酒瓜果,池上飲酒食著器具精美,隱隱閃著金光。
二丫拊掌大笑:“好一個草包知縣,原來內(nèi)里藏著錦繡乾坤,董大人,貪便是貪,還沒膽子亮出來,哪像人家桂大老爺,混便混,混的亮堂堂,橫行鄉(xiāng)里,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你便太窩囊了些?!?p> 剛剛套上衣衫,發(fā)絲尚且散亂的董大,抬手指著二丫:“哪里來的黑小子,竟敢挑撥我與桂大老爺?shù)年P(guān)系?!”
二丫笑得前仰后合:“你不承認么?一個七品知縣,一年的俸祿連一百兩銀子都得不到,卻哪里來的金壺金杯?還不是摘下官帽,腆著臉子去向桂大戶求來的?你若不捧著他的臭腳丫,人家桂大老爺會賞下銀兩給你?!”
董大氣的哆嗦:“來呀,還愣著干什么,抓刺客!”
書生負手立于她身后,眸色里閃著柔光,聽二丫大笑,聽她說話。
仆人們卻面面相覷,呆立沒動。
董大跳腳了:“把你們這些潑才!平日里老爺我對你們薄么?!如今來了刺客,怎不知忠心護主?!”
聽到這話,仆人們呆呆的眼露出悲哀,那悲哀自他們頭發(fā)絲一直澆灌到地面。
他們的身瑟瑟發(fā)抖的寒。他們腦里想起白日里燒火看到的一堆堆白骨,那些白骨兀自不化,于火光中若隱若現(xiàn)。
白骨的主人,便是被縣太爺“不薄”對待的他們的同仁啊。
二丫察覺到這份濃重的悲傷,她挺身而立,語氣亦含悲:“你等放心散去,劍客已伏誅,無人阻攔你們,知縣這里,自有我們擋著?!?p> 仆人們聽了話,竟噗通跪倒,猛磕幾個頭,沒有絲毫停留的逃開了。
董大臉上露出諂媚的笑容,在二丫一步步逼進的勢里,諂媚的笑:“這位少俠,有話好好說,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煩了,放心,有老爺我為你們做主?!?p> 這可壞事了,劍客肯定死了,這倆貨竟能弄死那個高手劍客,我董大這條命難得今夜要交代了?
他心里慌張的要命,可臉上依舊諂媚的笑。
二丫也笑了:“對嘛,你看,還是縣太爺懂門道,知道我們有困難,確實是有個困難,你給辦了唄?”
“好好好,我這就差人去辦.....”董大搖晃著要往外走。
二丫招招手:“不急,大老爺,你得跟我們一塊去。”
董大心里啐一口,小滑頭竟不給我留一個空子哎。
他哆哆嗦嗦地說:“去哪里?”
“去踏青啊?!?p> “啥?”
董大被從房里拖出來。冷冷的風(fēng)吹過來,濕淋淋的頭發(fā)貼在頭皮上,他很不舒服。
走下游廊,劍客的身軟軟地攤在地上,斷劍滾落一旁。
他更不舒服了。
失去了劍客的保護,他覺得自己像個沒人保護的怨婦了。
家里怎么空蕩蕩連個人都沒有?早知道不裝了,弄上個百八十個的打手護院多好?董大愁眉苦臉的被揪出了家門。
蝦皮和遠子忙不迭跑過來,拿眼上上下下打量,這披頭散發(fā),邋里邋遢,一臉混賬的老男人就是縣令?
二丫點點頭。
蝦皮大大的撇了嘴,就這么個玩意兒?桐川縣烏煙瘴氣,就這么個玩意兒?!當(dāng)下將“冒犯”朝廷命官的恐懼都拋諸腦后,滿心滿眼地惡心嫌棄起來!
書生淡淡的聲音傳來:“二位多招呼幾個兄弟,去將縣太爺府里癱著的劍客帶出來,看管好?!?p> 董大心里一驚!
不好!
那劍客沒死?!壞事,壞事了,留了舌頭了!
哎喲喂,我這日子還怎么過哎。嗚嗚嗚......
這大白天的,院門前竟也沒個百姓過路的,難道沒人看到他們的大老爺被人挾制了么?
我這個命啊,嗚嗚......
“少俠啊,究竟要去哪里啊?!?p> “回家?!?p> “回家?回哪個家?”董大疑惑了。
二丫笑瞇瞇說道:“縣大老爺身份尊貴,我們就是有個小小的困難要你幫忙處理一下,當(dāng)然得請去家里做客,好好招待您了?!?p> 這還差不多,董大贊許的看看她,還是這毛小子懂禮。
董大是回家了,可這回的哪是家??!茅草的棚子,泥糊的墻,院子竟然連個大理石都鋪不起,靴子踩上去,泥土都臟了衣。這怕是乞丐的窩吧!
二丫站在張家院里的泥土地,四下打量張嬸的家,茅草屋結(jié)成三角的頂,似家字頭上寶蓋,泥糊的墻,沉靜厚重,房檐下掛著串紅紅的辣椒,檐下擺著幾個竹墩子,墩子前放著笸籮,笸籮里盛著撿回來的菌子,松子兒。
農(nóng)家小院的氣息,原汁原味。觀之心靜。
她舒服地坐在墩子上,仰天呼出口氣,嘆道:“好一個結(jié)蘆之境,心遠地偏,自在,自在啊……”
書生微微笑著坐到她面前,微笑著看她。
蝦皮和遠子撓頭,這丫頭每每發(fā)“瘋”都要吟詩作對一番,如今好了,直接綁了縣太爺,這事就擱徐老大那里,一時半會也干不出來。這丫頭到底屬什么的!
寒聲碎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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