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黑紗女子
老篾匠顫抖著手,惶惶然去摸自己的荷包,掏出五六個銅板,端在手心里,捧著,小心的放在她的陶碗里。
女子垂目看著碗里的銅板,又看看老篾匠周圍的籮筐,天都快黑了,他的籮筐還這么多,看來是沒賣出去,也是個不容易的。女子嘆一口氣,撿起銅板來,又遞回篾匠的手里。退后一步,竟朝他深鞠一躬。
老篾匠愕然!
女子轉(zhuǎn)身離開,準備繼續(xù)朝其他人行乞。冷不防身后躥來幾個人,差點撞到她。
老篾匠認得那幾個人:“喂,老劉,干嘛去,著急忙慌的,小心磕了你的蹄子!”
老劉踢一腳他的籮筐,笑罵道:“別說我沒提醒你,縣里桂大戶倒了,在他門口設(shè)了銀攤,往下發(fā)銀子銅板呢,只要是窮戶,都能領(lǐng)到些,你還窩這里犯傻呢。”
老篾匠急急站起來:“有這等好事?是誰這么好心?”
老劉卻沒耐心貧了,忙忙地跑走:“我哪知道,有銅板領(lǐng)還不快走?!啰嗦個甚!”
篾匠急忙將籮筐串起來,往背上一扔,忙忙地跟著往前跑。跑出去幾步,好像想起什么,住腳回頭,朝女乞丐吆喝一聲:“走,跟著他們,去看看,要真有銅板領(lǐng),能抵一陣子。”
“哎,哎,好,好,謝謝大叔?!迸蜇すo了頭巾,遮住頭臉,剛想要跑,又補了一句:“大叔且去,我腳程慢?!?p> 老篾匠不再耽擱,忙著去追老劉。
身后的女乞丐左右看看,無人注意她,躲躲閃閃的走到一僻靜胡同口。胡同口的大樹下,一個黑紗遮面的女子等在那里。
女乞丐跑過去,喚一聲:“小姐,縣里有個大戶倒了,聽說在他門口設(shè)銀攤給貧苦人發(fā)銀子銅板,秋菊想去碰碰運氣,小姐,咱們快跟上吧?!?p> 黑紗女點點頭,一邊捂嘴不??人?,一邊緊著步子隨著這名叫做秋菊的女乞丐,跟著往縣里來。
桂大戶家并不難找,黑紗女子到時,領(lǐng)銀的隊伍排了很長很長。
秋菊伸著脖子四處看,看到了排到隊尾的老篾匠,忙走到他身后小心問道:“請問大叔,是在這里領(lǐng)銀么?”
篾匠見她追上來,點頭道:“是啊,是啊?!?p> 秋菊問:“可需要何憑證,戶牒?”
篾匠一呆:“這我不知道?!?p> 菊兒焦急道:“若需戶牒,可如何是好,我們家被害得家破人亡,連戶牒卻也沒有了的?!?p> 篾匠深嘆口氣,同情道:“你跟在我后面吧,若需戶牒,我就說你是我孫女。”
秋菊大喜:“如此最好了,太感謝您了。”
篾匠訕訕答應(yīng)著。
這女子雖看起來貧苦不堪,言語之間又謝又禮,卻是個達禮的丫頭。
終于輪到老篾匠了,他微有些緊張的瞄瞄布銀之人,見他裹著個棕色頭巾,也不問人姓名,只在簿子上劃杠計數(shù),便扔出一把銅板來。
篾匠歡喜的接到手里捧著。轉(zhuǎn)身離開了隊伍。
后面秋菊一看如此容易,放下懸著的心,伸出雙手來。
棕色頭巾的人見是個女子的手,又多撿了些銅板一并扔給她。
她惶然施禮,按捺住心中喜意,捧了銅板立刻塞到荷包,藏到懷里,警惕的四處望望,見無可疑之人,疾步離開。
黑紗女子從暗處走來,同她一起,急急忙忙走了。
縣城西側(cè),有一座尼姑庵,喚名靜世庵。靜世庵今日來了兩名投宿的外客。
其中一黑紗遮面的女子,衣染塵埃,咳嗽不停,纖瘦的如一片薄紙,又如即將凋零的梅花。伊人朝庵主盈盈一拜,口中吐露自己姓名。
庵主作驚訝狀,當即側(cè)身引其入門。
黑紗女子身側(cè)緊緊跟著提著幾副藥的丫鬟秋菊。
庵主把二人領(lǐng)到一小小的內(nèi)室,說道:“先在此歇息,我去給你們準備飯食?!?p> 女子屈身一福,口中稱謝。
待庵主出去了,秋菊拎著藥,四下打量,斗室雖小,但安靜祥謐,雖風雨不能襲身。鼻子忽然一酸,說道:“虧得小姐的奶娘還在這里,若不然,今夜我們卻棲身何處?”
黑紗女子已取下斗篷,露出一張滿面風霜的臉,只一雙秋眸,如兩汪清潭,閃著奪人魂魄的光,可窺其盛時顏色。
她抬起纖指,虛弱地掩唇咳嗽,說道:“秋菊,這些日子,真苦了你了?!?p> 秋菊吸吸鼻子,咽下酸楚,“小姐別這么說,只要你能好好活著,我怎么都行!該煎藥了,菊兒去去就來?!?p> 她破爛的襦裙自黑紗女子溢滿淚水的瞳仁里漸漸模糊。
老庵主不多會送來了熱食,一盤豆腐,一盤咸菜,另一盆稀湯,兩個粗面餅子,放到她面前,說道:“玉如,快趁熱吃些。庵中清苦,只得這些,委屈你了?!?p> 黑紗女子輕咳幾聲,應(yīng)道:“庵主必已將最得意的飯食留給玉如了,何來委屈之說?”
老庵主嘆道:“以前原也不這樣,自從縣里的桂大老爺起了勢,各村各鎮(zhèn)的田地都被搜刮殆盡,就連我們佛門中上官撥下的幾十畝田都搶了去,以致我等衣食無著,每日只靠些化緣維持?!?p> 玉如探目而問:“這桂大老爺是何許人也?”
老庵主咬咬牙,啐道:“原是個鄉(xiāng)間潑皮,只因有個同宗的族侄不知怎么巴結(jié)得皇上成了宰相,整日以勢壓人?!?p> 說話間,屋門開了,秋菊端著盆熱水走進來,邊說道:“庵主現(xiàn)下可以放心了,今日縣里正是查抄桂大老爺家,抬出許多金銀,還給貧民發(fā)了賑撫銀子,就我也去排了隊,得了百來個銅板。說不定庵里被搶的田都能還回來。”
庵主喜道:“果真是個好消息!你們先吃著,我這便安排人去探聽。”
玉如站起身施禮:“庵主請便。”
老庵主懷著希望喜滋滋出去了。
秋菊擰了熱巾遞給玉如。熱熱的水氣升騰,捧在手里,甚是溫暖。她們主仆二人可很久沒觸到如此溫暖了。
將手伸進水里,溫暖透過指尖,直達心底,自內(nèi)而發(fā)出一聲嘆息:“小姐,自此我們可在此庵中落戶么?菊兒,菊兒實在不想再流浪了……”
深刻的悲傷夾雜著屈辱,隨著尾音嗚嗚咽咽。
玉如已淚流滿面,顫巍巍地起來,伸出纖弱的臂膀抱住她,泣道:“我的好菊兒,若不是你,我已死了。我對不起你,只是……”
她想說,靜世庵如此貧破,奶娘沖著往日情面,能留她一時,卻不能一世,往后余生,還需她主仆相依為命自尋出路。可,她怎么忍心,怎么忍心跟菊兒說呢。
二人相抱,哭了一會,彼此擦干眼淚,相互扶著坐下,一口一口地吃著清粥豆腐。
庵主出去后,即尋了個尼姑吩咐:“快些出庵探查,看那桂大戶是不是真的倒了,順便化些緣回來。”
尼姑問道:“今日來的兩位客人,庵主似乎認識?庵里僅存的豆腐都給她吃啦?!?p> 庵主嘆道:“你有所不知,她叫楚如玉,原是我在鹿州時奶過的,彼時她家頗有財力,不知為何今日淪落至此,待查完桂大戶的事情,你替我去鹿州訪查訪查吧。”
寒聲碎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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