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山風海事

　　在長寧的整個初中時代，她只完整看完過兩本世界名著。一本是《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一本是《傲慢與偏見》。

　　前者是她父親付的錢，是暑假作業(yè)。后者，是她姐帶回家里來的，她占為己有。

　　初中時，長寧在學校寄午。

　　學校小，只有一個不大的操場和一棟半回字教學樓，午飯需要到校外解決。

　　長寧最常光顧的就是那家做牛肉面很好吃的蒼蠅館，不貴，五塊錢能吃得很飽。

　　心滿意足的她回到學校，推開教室的門，莊明琰正坐在她位子上，后背靠著墻，長腿伸直放在她同桌的凳子上，姿態(tài)隨意地翻看著她放在桌角的《傲慢與偏見》。

　　那時的課桌絕無僅有。

　　課桌和課椅是一體雙人的。椅子是一長條木板座的，后面帶靠背，很適合半躺著休息。

　　莊明琰就那樣坐在窗下，陽光斑駁地跳躍在他白襯衫的校服上，窗簾在清風的慫恿下，微微涌動，泛起陣陣漣漪。

　　長寧突然覺得，此時此刻的莊明琰，像極了明曉溪小說里的洛熙，溫潤如玉，是神仙公子哥。

　　他這幅樣子要是給學校里的女孩子看見，她的座位一定會成為媲美汶川地震的重災區(qū)。

　　帶著莫名的唏噓，長寧伸出兩根手指敲了敲課桌，雙臂撐在身體兩側，“雖然你看起來像洛熙，但是，老師難道沒告訴過你嗎，沒經過主人同意，隨意亂動他人物品，這是非常，極其，特別的不禮貌?！?p>　　莊明琰抬眸掃了長寧一眼，低頭又翻了一頁，“腦袋不靈光，就少看些明曉溪。人傻就要多讀書，懂？”

　　長寧沒在意他說她傻，反而很驚奇。同時雙腳微微踮起，一屁股坐上了課桌，雙腿輕輕晃動，調侃道，“呦，風靡全校的外語小王子長進了嘛，竟然知道明曉溪。”

　　莊明琰眼皮一抬，手上的書又翻了一頁。

　　長寧秒懂莊明琰的眼神，那是他看白癡才有的目光。

　　和他不打不相識一年多了，長寧她早就已經習慣了，也不在意，繼續(xù)晃蕩著雙腿。

　　隔了一會兒，長寧壓低了上半身，靠近他，目光灼灼地看著他，“喂，你曉得嗎，前段時間，晨光中性筆替芯趕時髦，出了一整個系列的《泡沫之夏》和《會有天使替我愛你》?！?p>　　“昨晚，我寫完數學作業(yè)，已經把它們都集齊了。”

　　這回莊明琰眼皮都沒抬，隨口搭話，“嗯。然后你要開始召喚神龍了？”

　　長寧把身體往下再壓了壓，直視他的眼睛，嘴角帶笑，兩顆虎牙露在外頭，字正腔圓，一本正經地開口說道，“不，都進了垃圾桶?！?p>　　莊明琰正要翻頁的手指在書的右下角上頓了一下，隨即才又翻過新的一頁，然后才不露痕跡地換了個話題，“我聽說，某人今天挨批了？”

　　長寧愣了一下，神情懊惱地一把搶過他手上的書，面紅耳赤地虛張聲勢道，“怎么，沒見過老師罵人嗎？”

　　莊明琰坐直身體，雙腿放下，“嗯，還沒見過老師罵你的樣子?！?p>　　長寧忍不住握緊雙拳，警告地在他面前揮了揮。

　　莊明琰暗暗發(fā)笑，往椅背上靠去，改問道，“你怎么看上這書了？課文背好了？你班老師剛剛讓我?guī)兔Τ槟恪！?p>　　長寧寶貝似的看了眼腿上的《傲慢與偏見》，伸手翻開來確認了一眼書簽擺放的位置，這才又輕輕合上，抱在懷里不放，“不看這個，難道要我像你的追求者一樣，今天會有天使替我愛你，明天就是泡沫之夏，后天我摘得旋風少女桂冠，大后天明若曉溪，大大后天追著你喝午后熏衣茶？”

　　“起開，你萍兄要背課文，別打擾我?！?p>　　莊明琰抬眸，驚訝又戲謔的目光在她胸口流連不去，“平胸？”

　　長寧剛開始沒反應過來，只見他沒動，伸手要拉他，卻發(fā)現(xiàn)他的目光緊鎖在自己微微隆起的胸口。

　　她立刻雙手交叉，抱在胸前，“流氓！色狼！混蛋！李小華，你眼睛往哪里看！”說著，她還用晃動的小腿踢了他兩下。

　　莊明琰收回目光，拍了拍被她踢到的地方，安慰道，“還好，至少比飛機場強點。”說著還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然后又補充道，“我媽說吃木瓜豐胸。”

　　潛臺詞就是你胸??！

　　“李小華！你給我圓潤地滾出我的視線，我們班不歡迎你！”

　　莊明琰起身，長腿一翻，坐到了后頭的課桌上，肘關節(jié)撐在窗戶邊，催她，“快點背，晚上我媽喊你到家里吃飯。”

　　聽見莊媽喊她吃飯，小不忍則亂大謀，長寧鼓著腮幫子，翻開課本，咬牙切齒地背起英語課文。

　　雖然眼神不能完成實質性的肉體傷害，但是長寧仍然堅持瞪大雙眼，直直地盯著他，以表示她內心的憤怒不平。

　　沒一會兒，她就感覺眼睛疼，眼眶里盈滿了淚，水汪汪的。

　　莊明琰笑了一聲，閉上眼，神神叨叨地坐在那兒聽她背書。

　　等到長寧能流利且不出錯地背誦全文時，莊明琰跳下課桌，理了理皺掉的白衫黑褲。正了正領帶，“過?；仡^校門口見?！?p>　　長寧握緊拳頭，朝著他瀟灑向外走的身影揮了揮，恨恨道，“切，有本事放學別走，校門口見?！?p>　　莊明琰回頭問了句，“什么？”

　　長寧即刻換上笑臉，“嗐，沒什么，您老慢走不送?！?p>　　莊明琰點點頭，走出了長寧所在的班級，從后門進了自己的教室，半靠在椅背上，閉著眼想事情。

　　送走了煩人的莊明琰，長寧心滿意足地喝了口甜甜的葡萄果汁，接著上回看到的位置，一頁一頁地看起了《傲慢與偏見》。

　　飛機落地英國的時候，長寧還一副大夢未醒的難以置信樣。

　　一出機場大樓，英格蘭原野的盛行西風帶著水汽，拂過她的發(fā)梢，揚起她的衣角，搖搖晃晃地遠去。

　　長寧怕這是夢。

　　她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的，擔心哪里不小心踩重了，會一下子從夢里醒來，然后發(fā)現(xiàn)，她只不過是在床上睡了一夜，旁邊手機里閃爍著經紀人的來電提醒。

　　莊明琰放好行李，為她打開車門，笑著提醒她上車，“Welcome to England，Miss Zhuang.”

　　這真是一個黃粱美夢。

　　長寧這樣想著。

　　莊明琰輕車熟路地在酒店登記入住。一切安頓好后，又帶著她漫步倫敦街頭，享受悠閑的英式下午茶，接著在倫敦之眼的最高點和她接吻。

　　夜幕降臨。

　　也許是在飛機上睡多了，長寧絲毫沒有入睡的欲望，胸腔里還滿滿的都是無與倫比的激動之情，她感覺心都要從胸口里跳出來了。

　　直到這一刻，她還是不敢相信，在她有生之年，她竟然真的到了她夢寐以求的英格蘭。

　　莊明琰把難掩激動的她擁在身前，打開平板，點開早已下載好的2005版《傲慢與偏見》，和她一起看。

　　從肯特郡的格魯姆布里奇莊園，到伯克郡的巴斯爾登莊園，到圣瑪麗貞女教堂，到林肯郡的伯利莊園，再到威爾特郡的斯托海德花園，以及德比郡北部山頂區(qū)，最后是查茨沃斯莊園，莊明琰雙唇貼著她的耳蝸，低聲沙啞地問她，“時間有很多，莊太太還想去哪里？”

　　還想去哪里？

　　長寧不知道。

　　那時她從未想過她有一天會走出國門，去到英格蘭。她也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她會和莊明琰一起來到她心中的圣地，實現(xiàn)她隱匿了多年的夢想。

　　還想要去哪里？

　　到這里就已經夠了。

　　長寧緊緊回抱住莊明琰，甕聲對他告白道，“你知道嗎，看書的那時候，我就在幻想，如果一男一女相遇在吹著西風的英格蘭原野，那將會是怎樣的一種浪漫?！?p>　　“它一定是這樣的——

　　碧草連天，車在路上走，遠處的小鎮(zhèn)，散落覓食的羊群，尖頂的教堂有鐘聲傳來?！?p>　　“我喜歡英倫的原野，愛它的晨光熹微，愛它的薄霧冥冥。我從前總是想著要來看看它?！?p>　　說著說著，長寧把自己感動得一塌糊涂，眼淚順著眼角滑向鬢角，消失在發(fā)絲中間，暈濕了一片。

　　莊明琰親親她的發(fā)頂，“那我們就去看英格蘭的原野，看它的晨光熹微，看它的薄暮冥冥?！?p>　　“謝謝你，莊先生?！遍L寧靠著雙臂，撐高身體，雙目灼灼地看著他。

　　莊明琰曖昧地貼近她，每說一個字都在長寧的唇上落下一吻，“莊太太，想要感謝莊先生，光有一句‘謝謝你’可不……”

　　莊明琰還沒把最后的‘夠’字說出口，長寧先下手為強，一下子堵住了他的雙唇，以免這個鋼鐵大直男再說出什么煞風景的話來。

　　莊明琰完全被她這一吻驚到，但很快就奪回了主動權，反客為主，發(fā)起進攻。

　　長寧曾好奇接吻是什么感覺。

　　然而，就在剛剛，她好像嘗到了棉花糖的甜味。

　　忙里偷閑，莊明琰附在她耳畔，喘著氣，粗聲道，“阿寧，你好甜……”

　　長寧笑開了，推著他愈加緊貼的身體。

　　莊明琰按著她，“在睡一會兒，雨停了，咱們再出門?！?p>　　長寧閉上眼，安心窩在他懷里，靜靜去聽窗外的雨聲。

　　有一句話，長寧沒說。

　　達西從晨光薄霧里向伊麗莎白走來的畫面，滿足了所有我對愛情的美好幻想。而你就是我全部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