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去年四月開始,楚曠盡情享受著新婚的甜蜜,小夫妻兩個如膠似膝。
宛溪澄溫婉的外表,其實卻是個果斷的性格,趁著新婚之際跟舅舅彭之林請辭,把楚曠關在家里一心作畫。彭之林一向寵愛這個外孫女兒,也拗不過她,費盡心機把楚曠留在蘇州,卻只能由著他去畫畫。
不過讓彭之林欣慰的是木枋里的運作已經(jīng)走上正軌,楚曠只要半個月一個月出個新款式,教新招收的木匠師傅們照著做就可以了。偶爾有大戶人家定做整套家具,再讓楚曠和老師傅們出面商議,倒也不耽誤生意。
楚曠最擅長作畫,也最喜歡作畫,只是這幾年一直沒有心境靜下心來研修。自從成親后,宛溪澄幫他阻擋了外界的干擾,他可以整日沉浸在自己的藝術世界里。
宛溪澄呢,逃開母親的嚴厲管制,任意發(fā)揮著自己的刺繡天賦,使用自己獨創(chuàng)的針法、喜愛的圖案,把刺繡從原來衣服、鞋帽等實用物品,上升到專供欣賞的藝術品,掛軸、插屏、床屏、窗框等多種形式;風格也極大受到楚曠的影響,更加兼容并蓄,由原來的刻板,到后來的活躍變化,取得很大進步。
夫妻二人也經(jīng)常合作書畫,楚曠擅長人物、山水,動物;宛溪澄擅長花鳥蟲魚,天作之合的夫妻、天作之合的書畫,每一幅都堪稱經(jīng)典之作。
楚曠一個不善言辭的人,因為他的書畫受到熱捧,居然也匯聚了一批文人雅士競相來訪。
在蘇杭貿易沃土的滋養(yǎng)下,署名‘曠溪’的書畫筆法遒勁、設色自然、線條流暢,深得閻氏畫法真?zhèn)?,又兼有江南的細雅,加上作者的歷練修為,霎時名揚江南,連帶宛溪澄的刺繡都千金難求,現(xiàn)任洪州都督的滕王李元嬰都派人來請。
事到如今,彭之林跟姐姐變成最有話聊的兄妹,一個想把天才禁錮在自家的生意上,一個想把女兒困在家里養(yǎng)老送終、繼承香火,到頭來都沒能攏住這對小夫妻,兄妹二人只能互相打趣,宛溪澄的母親反倒?jié)u漸消了氣。
彭之林的哥哥彭之章從長安回老家,說京城里有一單大生意,想請楚曠親自過去設計、監(jiān)造家具。
楚曠覺得這是回京的好時機,而且宛溪澄一直沒有懷孕的消息,丈母娘又催得緊,楚曠想順便帶妻子去透透氣、散散心。兩人征得長輩的首肯,元日之后跟隨彭之章來到京城。
看到長安的城門,楚曠就已經(jīng)淚灑衣衫,他不敢想象看到封閉的家門是個什么景象。家里的事情他還沒有跟妻子提過,宛溪澄善解人意,什么都沒有問。
他長安長大,早年雖不善交際,畢竟熟人多,為此他特意蓄起了絡腮胡子,稠密的胡須遮住了大半個臉,完全看不出原來的樣貌。
他不敢打聽家里的情況,決定哪天晚上得空親自去探視。
***
楚岳近來不停到訪歌紅苑,從家里支出去不少銀子。
一日魏啟從邊關回京來訪,管家老周把魏啟請到屋里,支開旁人便作揖道:“魏大人,求魏大人幫個忙!”
“老人家為何如此?只要我能做到,定當不遺余力?!?p> “哎,說來倒也不是什么難事。二公子過節(jié)的時候迷上一個歌妓,這一兩月只要有空就往歌紅苑跑,花費不少不說,關鍵是有辱家風啊!咱們家的家教可是從來不許孩子們吃喝嫖賭、迷了性情的。論說不該我說話,可是老爺夫人遠在天邊,有誰還能管得住公子呢?魏大人跟楚家兩代至交,歲數(shù)雖輕,卻是公子的長輩,煩請魏大人出面勸說二公子,老奴這里感激不盡啊!”
“有這種事,以楚岳的性格不應該?。俊?p> “我也覺得奇怪,從小數(shù)二公子最上進,誰知道長大了……也是,尉遲家的小姐跟了李義府,公子心里恐怕過不去這個坎兒吧;過節(jié)的時候,小蓋洛先生帶公子去了歌紅苑,二公子一時覺得新鮮也是有的。”
“歌紅苑不同一般的風月場所,您也不用太擔心。岳這個歲數(shù)喜歡上歌女也是平常,去那里聽歌吟詩,倒也無傷大雅?!?p> “那地方可去不得啊,魏大人,俗話說妓連著娼,娼連著賭,一步一步陷下去可了不得??!孩子們打小受拘束,一旦放開,不好收回來的。”
“好的,我去跟岳聊聊。他今天在哪兒?”
“歌紅苑?!?p> 魏啟想了一下說:“好吧,我這就走一趟?!?p> 歌紅苑里笙歌燕舞,楚岳不知花費了多少,才成了雨溦軒里的座上賓。如梅在歌紅苑正當時,雨溦軒里賓客不斷,楚岳沒有單獨跟她說話的機會。并且最近如梅和一個叫張繼海的富家子弟打得火熱,讓楚岳吃盡了酸味兒。
魏啟到歌紅苑找到楚岳,楚岳卻因為張繼海在那兒,說什么都不肯走,他給領班塞了錢,把魏啟也請進去,拉他一塊到雨溦軒聽如梅彈琵琶。
兩人坐定,楚岳指了指臺上小聲說:“知道她是誰嗎?”
“遲雨薇啊,剛那個領班不是說了嗎?”
“不,她就是尉遲如梅?!?p> “誰?怎么可能?”
魏啟再仔細看看臺上的遲雨薇確有公侯小姐的之風,眉宇間又有經(jīng)歷風霜的哀怨,琵琶彈得扣人心弦,斷腸傷感的詩自內心流露,目空一切的眼神,任誰都無法俘獲她的心;無可挑剔的模樣、身段,悲愴的舞蹈……如此絕品,怎么不讓公子哥兒們迷得神魂顛倒,萬貫家資花在她身上都不足惜。
魏啟沒有了勸說楚岳的理由,楚岳也沒有收斂的想法。他把軍士的操練安排密集,實行淘汰過關的考核政策,集中休息時間,流連在如梅的面前,等待著如梅的原諒,并暗中保護著她。
***
楚曠到家門口去過幾次,每次去都大門緊閉。
‘不知道是誰買下了這里,沒有居住,屋頂都冒出了雜草’,楚曠傷心地想。
這天,天麻麻黑,他又來到門口,恰巧楚瀚從兵部回家拿東西,急急匆匆沒有注意到楚曠,直接到門口拍門環(huán)、叫門,里面管家老周應聲把門打開。
身在巷子對面的楚曠看到楚瀚心蹦到嗓子眼,他激動地叫了一聲:“四哥!”聲音里帶著哭腔。
楚瀚脊背抖了一下,轉過身看到一個滿臉大胡子的人正走過來。
“四哥,是我啊,四哥。”楚曠三步并作兩步跑過去,抓住楚瀚的胳膊。
“曠,是你,果然是你?!毙值軅z緊緊抱在一起!
“五公子!”老周用袖子抹著眼淚。
進到屋里,楚瀚吩咐老周:“周伯,讓小茂快去南衙給二哥送信,再到牧場去叫三哥,讓他們盡快回家?!?p> 老周答應著去安排。
楚瀚又擺手說:“等等,三哥去遼東了,不在牧場。另外聘郵差……”
“三公子前兒回來了,趕上這兩天又要走?!?p> “好,那把這封信帶上,讓二哥交給信使官,隨軍中資信送到王建叔叔手中。去吧,快去!”
等楚岳和楚浩回到家里,兄弟幾人抱頭痛哭,含淚細說經(jīng)歷。
第二天,楚曠把宛溪澄也帶過去。
宛溪澄一一見禮。
楚浩玩笑道:“老五,一家人都以為你活不了了,我托人在遼東失散的地方到處打聽你的下落,誰知道你小子過得滋潤,還帶個漂亮媳婦回家。哈哈哈,今天咱們必須好好慶賀一番?!?p> 于是楚浩在家里大擺筵席,親自去把宛溪澄的舅舅一家請來,請馮伯、沈夫人和魏啟作陪。兩下相認好不開心,有時笑、有時淚,場面動人。
宛溪澄見識了楚曠的兄弟,了解了他的經(jīng)歷,對丈夫的愛又加了一分。
楚曠日夜思念父母和小弟楚博,等手上的活一結束,就準備帶宛溪澄啟程去往山后郡。
楚浩正好也要派商隊到遼東,路上可以護送照應,商議已定,楚曠和宛溪澄不日啟程。
***
楚浩和淳嘉諾熙和好,立刻回長安加急處理生意上的事務,好早日去接淳嘉諾熙。
一日小廝來報,說吏部侍郎裴行儉大人來訪,楚浩不敢怠慢,放下手頭的活兒去到渤浩苑門口迎接。
裴行儉笑瞇瞇進了牧場,似乎是看一個小孩子在城東雇著人玩過家家,對牧場的一切都不上眼。他幾次來不是選馬,就是選馬車,在他感覺,以楚浩的性子,新鮮幾天,肯定就回去找他做官去了。
裴行儉身后自然還是跟著那位庫狄薩允寶。
原配夫人陸氏仙逝多年,裴行儉一直念念不忘,沒有動過續(xù)弦的心思。而這位高昌郡主,被家人托付給裴行儉從西域帶回長安,就狗皮膏藥一樣粘著他,除了上朝不能,其他時間都形影不離。
裴行儉兩個兒子也跟楚浩抱怨過,只是礙于父親的威嚴,不好說什么。大臣們中間也在傳揚,而裴行儉只是把庫狄薩允寶當做女兒一樣,一心想著把她嫁給楚浩,總要找機會給楚浩說和。
楚浩把裴行儉讓到上座,趁著庫狄薩允寶去挑馬,沒等裴行儉開口,他先指著庫狄薩允寶說:“這位郡主天生麗質,你看那雙大眼睛,會說話一樣,咕嚕咕嚕轉,不知道每天有多少精靈古怪的想法。那靈巧的手,矯健的身影,騎在馬上颯爽英姿,說不出的異國風韻??!”
“你,我來就是……”
“叔叔,恕小侄冒昧,若是平常女子這么纏著您,您受得了嗎?只有這寶兒,一天天跟在您后面,您還嬌寵著她。為什么?“
“誒……”
“再有,她天天跟著您,賴著您,為什么?”
“浩,你……”
“叔叔,您老人家別揣著明白裝糊涂。你們兩個互相愛慕,還非要把我拉下水,當你們的擋箭牌。我呀,最近實在顧不上,恕不奉陪啊。但是好人侄子還是要做到底,我已經(jīng)寫信給王方翼大人,請他為你們做媒。您呀,趕緊把庫狄薩允寶娶進門,讓侄兒我這耳朵根子也清靜清靜?!?p> “我已經(jīng)年過半百,寶兒不過十九,你這……”
“叔叔乃蓋世英雄,守衛(wèi)西州十幾年,著兵書無數(shù)。美人配英雄,有什么不好?我可是聽說,皇后看中郡主的馬球技藝,要讓郡主進宮主持宮人的馬球隊。您要是現(xiàn)在不娶她,哪天被其他大臣看中,后悔都來不及。叔叔您坐下喝茶,我這就去問郡主的意見。”
“浩,你給我回來!”
裴行儉沒攔住楚浩,緊張地站在門口,見楚浩跑過去跟庫狄薩允寶說,隔著老遠,他試圖看清庫狄薩允寶的表情。
其實楚浩不過是給庫狄薩允寶建議了馬匹而已,并沒有提及此事。而裴行儉卻大為緊張,中午吃飯的時候,筷子都拿不好,頭上直冒汗。
裴行儉出身名門,少年得志,十幾歲中選明經(jīng)科,任左屯司曹參軍,二十多歲任長安縣令,后貶為西州長史,兩年后官拜西州都督,如今回京升任吏部侍郎,主管選官;他擅長書法,尤其是草書、隸書,絕不輸褚遂良。
如此能文能武、風流倜儻的英雄,這會兒因為一個小女孩如此,讓楚浩又感動又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