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港灣底部的山間小路穿過去,大約三里路就是一個鎮(zhèn)子,鎮(zhèn)子上有個不大的集市,集市多是食物和手工工藝品。
向?qū)а辔鱽淼郊?,她逛的很仔細,幾乎每一種食物都問一問,嘗一嘗,手工用品也都一一認(rèn)真欣賞。
第二天楚浩要出門,特地整齊衣冠帶了隨從,看樣子是要見什么大人物。馬車停在外面,楚浩還在跟新羅來的幾個人說話。眼看著日頭當(dāng)空,氣溫升高,大家都不愿意出門的時候,一行人才從屋里出來,上車走了。
燕西想去集市上買東西,好容易等他們走了,她另外著人備了車出門。氣溫太高,扇著扇子,頭上還不住冒汗。帶車廂的馬車實在太悶熱,下了車身上猶如水洗一般。
集市在山崖下的陰涼處,風(fēng)經(jīng)過北邊的峽谷速度快了很多,讓人一下子清涼起來。但是所在的陰涼面積隨著太陽向西南運轉(zhuǎn)越來越小,集市大約有半個時辰就要收了。
這里賣的大都是農(nóng)具、糧食、肉類、熟食、藥材和農(nóng)具,衣帽鞋襪之類的很少。侍女和嬤嬤都不愿意逛,只有燕西樂在其中。
楚浩回來的很晚,正式的禮服繡著花紋,里面有里襯,怕汗?jié)裢傅酵饷娴囊路?,還要在里面裹吸汗的布。忍了一整天,楚浩回來沖了涼,只穿著中衣,在樓上納風(fēng)。
燕西拿出她那些瓶瓶罐罐,把從集市上買來的各種干藥材和著艾絨卷成的艾條,給楚浩灸腿:“眼看著潮氣要下來,我給官人做的藥膝,官人不要往下扯,太熱就挪動挪動,我盡量做得薄些。”
“不熱,捂著很舒服。”
“濕冷的時候受了寒,濕熱更是難受?!?p> 燕西的關(guān)注點就在日常事情上面,若是以前,楚浩就會覺得她是個胸?zé)o大志的人,現(xiàn)在,他才知道這就是正常人的生活,他多么需要這種日常夫妻間的關(guān)切啊。
“又要下海了,怕嗎?”
“農(nóng)婦下地種田,漁婦出海捕魚,燕西嫁給官人,官人去到那兒,燕西就該跟到那兒,有什么恐懼和勞苦一起分擔(dān),這是夫妻本分。”
當(dāng)?shù)氐拇幻咳粘龊2遏~,岸上的倉庫,一群婦女和老人負責(zé)分揀、清理魚蝦,男人負責(zé)晾曬。盡管都罩著紗網(wǎng),蒼蠅還是很密集,清理出來的魚內(nèi)臟等雜物,運到海灘上喂鳥。
魚的種類不同,留下和丟棄的部位也不同。魚鰾、魚油,也都在這里加工,港灣四周的房子里隨處都是魚腥味。
漁民中午差不多都集中到一個大棚里去吃飯,燒飯的兩個矮胖老人和幾個大娘在棚子里大聲喊叫著說話。原高句麗故地的方言和習(xí)俗,在這里一點兒沒有變。
面粉很緊缺,有幾位不吃大米和海鮮的漁民要額外付錢,燕西聽說之后幫他們免了這筆費用。侍女們艱苦條件已經(jīng)受夠,燕西還要跑去體恤漁民,她們不免要抱怨幾句。
這兩年新羅內(nèi)地相對穩(wěn)定,來拉貨的馬車穿過山澗來到港口的越來越多,商人大都是農(nóng)民出身,不需要什么高端商品,麻葛粗布、農(nóng)用器具和針線最為緊俏。
港灣的存貨量大,價格比內(nèi)陸運輸來的便宜很多。小商販逐漸成長為大批發(fā)商。
有了車隊和馬匹,使得港灣的酒館也紅火起來,酒館老板和楚浩隔了好幾個等級,并不知道楚浩是誰。楚浩每晚來坐會兒,聽他把楊一山派來負責(zé)新羅貿(mào)易的人吹捧的神乎其神。
楚浩當(dāng)然知道這個人,他叫做羅振平。新羅奸詐,能把持住新羅上層一定不簡單,這些年羅振平在新羅賺錢,也幫新羅建立良好的商業(yè)循環(huán)系統(tǒng)。
像滿月灣這樣的港口,在新羅控制的海岸也有設(shè)置,差不多隔五十里就有一個,新羅的水兵都依靠虎鯨船的供給。
楚浩秘密見了兩個新羅大臣,高調(diào)見了一個軍方要員,這里的公事、私事已經(jīng)結(jié)束,只等搭洋流的順風(fēng)船。他悠閑地喝著酒,聽聽那個樂觀的酒店老板跟客人絮絮叨叨,講一些有的沒的。
原來高句麗的人對大唐充滿敵意,此刻對新羅咬牙切齒,他們帶著親友被遷徙的痛苦,在這里頑強地生活著。
來酒館基本都是往來的商人和當(dāng)?shù)貪O民,穿著明顯不一樣,少數(shù)新羅駐兵、偶爾來一兩個唐人,人們飲酒談天,涉及國計民生,正是楚浩想要獲得的信息。
幾艘大船在岸邊集結(jié),裝貨完畢,等待揚帆起航。楚浩和燕西在港口燒香祭拜海神后登船,乘著風(fēng)向東南方向駛出。
楚浩和水手們注視著海面,大約快到中午,所有的船都把風(fēng)帆收起來。等所有風(fēng)帆全部收起,明顯感覺到船被一種力量控制。
舵手費力地扳動著羅盤,終于,像是踏上了一個傳送帶。船速加快,舵手也停下,船順著洋流的力量行駛一路向南。
為了能夠搭乘洋流,船隊行駛了兩天沒有靠岸,第三天的上午到達目的地,所有船員全部出動,升起滿帆。楚浩親自掌舵,船稍稍向西南行駛。
天空布滿灰色云團,壓得很低,海上風(fēng)向不定,北風(fēng)最為強勁。四五個船員爬到桅桿上,控制船帆,辨別風(fēng)向,不斷升起、降落。
有幾艘倭國小船,遇到洋流和強風(fēng),失去控制,奮力劃槳?;ⅥL船全部駛離洋流,楚浩用箭射出繩鉤,給那幾只倭國船和兩艘新羅漁船,拖拽他們一起靠岸。
倭國船停進港灣,后面的兩艘新羅漁船卻不肯進來。眼看風(fēng)暴來襲,楚浩讓一個大嗓門沖他們喊話。原來這個港口需要收費,漁船就算交費也不允許??俊3瓶纯刺炜?,又拿起弓箭,頂風(fēng)射給他們兩面虎鯨旗子,漁船這才跟他們一同進去。
楚浩他們還沒有進到住所,大風(fēng)卷著大雨迎面而來。
驛館的人看到船上的旗子,都出來迎接,用油布遮擋著,把他們護送進門。
下午巨浪拍打著岸邊的巖石,岸邊的茅屋被卷走,沒有來得及進港的船被拍得粉碎。連海港里都涌起浪,大船時而有撞擊聲。
兩天的航行,楚浩睡得很沉,根本就沒有劫后余生的后怕,似乎一切都很平常,司空見慣。燕西卻怎么也睡不著,打雷的時候,原本楚浩抱著她,沒一會兒他就睡著了。
一道道閃電把屋子里照得亮如白晝,震耳欲聾的雷聲,感覺天地都在搖晃。楚浩連動不動,燕西知道他累了,拉著他的手,躲在被子里。
第二天一早,雨過天晴,不到四更天,天就亮了,陽光剛灑下來,就知道一會兒暴曬的力量。
清晨的海風(fēng)涼爽,楚浩起早出門。
燕西是被這明亮的光照醒的,透過窗戶,可以看到大船上,船副在指揮船員整理昨晚風(fēng)暴造成的凌亂,給船體和甲板涂油。船艙開了,一塊塊大木板串起來的鏈橋連到岸邊,貨物被拖拽著從鏈橋上滑到岸上,有木箱子還有麻袋。
楚浩在跟穿著耀眼綢緞的人聊天,楚浩走到哪兒,他跟到那兒。不一會兒來了兩個倭國人,像是在對昨晚的相救表示感謝,并且捧上什么東西。楚浩笑著收下,并且?guī)麄兺∷@邊來了,揮手跟那個穿綢緞的人告別。
燕西趕緊下床,叫丫鬟來幫她洗漱。
“這個地方叫什么名字?”燕西問。
“卜珊波?!?p> “很簡單的三個字,卻不容易上口?!?p> “郡主,昨天郡公給您重復(fù)了好幾遍,怎么又忘了?”一個侍女笑她。
另一個侍女說:“這里是新羅的地界,我們一早出去采買,很多果子和蔬菜郡主都沒見過,等奴婢幫郡主梳好頭,郡主去嘗嘗鮮?!?p> “先端過來我看?!?p> “郡主剛用竹鹽刷過牙,吃果子沒味兒。廚房為郡主備著早點,用完早飯再吃吧?!?p> “我先看看?!?p> 一盤有紅有白、晶瑩剔透,如一節(jié)手指般大小的果子被端上來。
燕西笑著說:“這果子應(yīng)該有個長梗,對吧?”
“郡主怎么知道,奴婢洗的時候都摘掉了?!?p> “在宮里你們都見過,叫車?yán)澹蹅儚穆尻柍霭l(fā)的季節(jié)已經(jīng)熟了,紫紅色?!?p> “倒是有些印象,車?yán)骞冗@個大多了,紫黑色,這個,這顏色差很多,這不是莓子嗎?”
“不是,它也是結(jié)在樹上的,和車?yán)逡粋€品種?!?p> “哦。那郡主看看這個桃子,個頭可比兩都的都大?!?p> 燕西接過來,看了看,桃子淺粉色,頂尖有一點兒紅,絨毛長而密:“這個還沒有洗過吧?”
“沒有,還沒來得及洗,郡主就醒了。”
“我去洗來看看?!?p> “馬上,奴婢幫郡主帶上這個簪子就好?!?p> 燕西拿了桃子,用水沖干凈,上面的絨毛也跟著掉了,切開嘗了一口,里面是甜糯的,皮有些厚,嚼不爛。她認(rèn)真留了桃核,計劃來年栽種。
倭國人走了,燕西來到客廳,把備好的果子端給楚浩。
“起來了?我正要進去看郡主呢?!?p> 燕西有些不好意思,楚浩過去摟住她:“昨晚是不是沒睡好?”
“嗯,一直打雷?!?p> “打雷,呵呵,我睡著了。看,這兩個盒子喜歡嗎?”
那是兩個竹子做得盒子,一個橢圓一個圓形。盒子外面磨制的極其細致,上了一層薄薄的清漆。開口處是非常勻凈的一條線,輕輕一用力就可以打開,盒子里面光潔的表面如同嬰兒的皮膚。
難能可貴的是,竹節(jié)在一側(cè)對成一個山的形狀,深深淺淺,猶如淡水墨畫。
所有的人工都不是白費的,盒子上面沒有任何雕飾,除了一層清漆,沒有其他輔料,簡潔的兩個形狀,就彰顯了它的品質(zhì)。
“之前也見過類似的,只是太素了,用得少。不過,這兩件我非常喜歡。”
“我知道,我見郡主有不少類似的盒子?!?p> “是,跟著這兩件比較起來,就差多了。這是倭國人送給官人的謝禮?”
“他們的船壞了,想搭乘咱們的船到大唐去,問我愿不愿把這些貨物也一起帶上?!?p> “官人答應(yīng)了?”
“嗯,憑著郡主喜歡這些東西,我也得答應(yīng)?!背茖櫮绲匦α?,他能感覺到自己的改變,好像說話都溫柔了。
燕西害羞地低下了頭。
楚浩再次抱住她說:“收拾一下東西,準(zhǔn)備出發(fā)。”
“這么快就要走?”
“這個時節(jié),風(fēng)暴越來越頻繁,咱們所在的位置正好是個風(fēng)道,要趁順風(fēng)趕緊走?!?p> 卜珊波(大約今釜山)所在的海域的確是個風(fēng)道,西北有新羅,東南是倭國,從南海吹來的風(fēng)在這里集結(jié),他們要從這個風(fēng)道口向西南去到州胡島(濟州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