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的道德坊和安眾坊緊鄰洛河,斜對宮城,處在新中橋的南頭,到北市、南市都便宜,戲院、茶館、青樓、飯館、驛社比比皆是。
楊衛(wèi)州早年按照楚浩的意思,在道德坊和安眾坊置產(chǎn)。開始只是買了幾間破樓,有的還是隋時留下的。經(jīng)過拆裝整修,開了多所驛社。
驛社里面裝潢考究,陳設(shè)精致,清爽干凈,飯菜可口,價格公道。高宗晚年,天子的鸞駕不斷在長安和洛陽往返,很多沒有在洛陽置產(chǎn)的官員都聞名住在這里,也方便拜訪大臣、進宮奏事。
逐漸的道德坊和安眾坊人氣長起來,楚浩讓楊衛(wèi)州把附近坊中買的宅子設(shè)計翻新,賣給官員和貴族,兩坊周圍的人口暴漲。
楚浩把積攢的錢拿七成繼續(xù)向南開發(fā)住宅,三成投到道德和安眾兩坊,在兩坊中開設(shè)高檔茶館、酒樓、賭場等。
兩坊的北墻,三層高的樓臨坊墻而建,一棟名叫洛泰,一棟名叫河陽。
洛泰和河陽兩棟樓的一層面積龐大,茶舍、酒館高朋滿座;二層和三層可以遙看宮城燈火、秀麗洛河景色,云集著洛陽最有名的歌舞妓和樂手;院子里的其余建筑內(nèi)則是兌柜和賭場,
道德和安眾坊的生意相互競爭,看起來對立、屬于不同的股家,其實皆是楚浩商團內(nèi)部的人。
地方大,來客多,尊貴客人的車馬都被特別安置在偏靜處,客人經(jīng)過秘密通道進入樓內(nèi)。
眾多生意中最賺錢的是兌柜,這里設(shè)置的兌柜比洛陽三個市的兌柜都多,大量各路不明的錢在這里存儲、兌換,一天的流量相當驚人。
楚浩在家里撫琴,他是個四海為家的人,軟禁的生活他并不享受,何況小溪在皇宮接不回來,小兒子的身體一直病弱,或者也不僅僅是這些原因。
耐爾潔是他的救命恩人,幫他與死神抗爭了一年,她的恩情,她的溫柔,她的可愛與美貌,她的一切,不可能從楚浩對家庭的負罪中消失。
越是自責,傷得越深。感情上,他不是頑強的人,趁著燕西進宮,獨自在風華亭打開記憶的閘門。
楚岳來找楚浩,想查看兌柜的明細賬。
進到院里,聽到他的琴聲,楚岳有些遲疑了。他轉(zhuǎn)身想走,又覺得既然來了,不如一敘。
兩人在廳堂落座,楚浩吩咐丫鬟準備茶點。
“你的廳堂太過空曠,等天冷了,不宜驅(qū)趕寒意?!背澜ㄗh說。
楚浩笑道:“燕西先搬進來,病著,沒顧上置辦。后來感覺簡單點兒也挺好。天冷時,多放幾個炭盆吧?!?p> “呵呵,你呀?!?p> 楚浩了解楚岳無事不會登門,也知道他不會寒暄,所以直接問道:“二哥,找我什么事兒?”
楚岳遲疑一下說:“你認識賈大隱嗎?”
“前段時間告劉祎之的那位?”
“是的?!?p> 丫鬟正好端茶進來,給了楚浩措辭的機會:“二哥,劉祎之是太后的人,雖文采飛揚,可為人極為謹慎,在如此敏感時期,他不可能給賈大隱說那樣的話,而且賈大隱在他眼里也不夠資格?!?p> “他們是師徒、上下級、同在鳳閣供事,關(guān)系密切啊?!?p> “劉祎之是太后的心腹,這種話,他寧肯背地里說給太后,也不會隨便講給賈大隱。”
“那就是賈大隱誠心誣告?!?p> “對?!?p> “為了挑撥太后和近臣的矛盾?”
楚浩重重地點點頭。
“那太后能看不破?”
“當然能?!?p> “為何還把劉祎之殺了?”
“二哥說為何?”
楚岳皺著眉,轉(zhuǎn)動著茶杯。
楚浩提醒他說:“二哥可以把牽涉其中的人都想一遍。”
“皇上?”楚岳自己都不敢相信。
楚浩認真道:“二哥,太后讓二哥查皇族,二哥只管去查皇族,千萬不要管宮里的是非。”
楚岳努力回憶著:“你和庫狄薩允寶的說法一樣。對,皇上從不過問政事,對劉祎之卻很積極?!?p> “二哥要明白,太后之所以殺了劉祎之,就是在保護皇上?!?p> “皇族一定會聯(lián)絡(luò)皇上,查皇族就一定牽扯出皇上。”
“皇上是太后的親兒子,自小跟先帝和太后住在宮里,太后心再狠,也不會把刀架到皇上脖子上?!?p> 楚岳并沒有聽從楚浩的建議,他喬裝打扮到洛泰和河陽兩處兌柜前去打探,發(fā)現(xiàn)線索之后,再順藤摸瓜。
金秋九月,麟趾殿的風簌簌吹著,楚岳在太后旁邊跪了兩個時辰,太后忙著嶺南動亂和突厥用兵的事務(wù),像是把他忘了。
墊子雖軟,腿也經(jīng)不住兩個時辰承載體重,要緊的是楚岳憋著小便,頭上不停地冒汗。
“去解個手吧。”太后也站起身,到后殿去了。
“是,謝太后陛下?!背缆酒鹕韥?,不管腿多么酸疼,奔出西南門,下了臺階,跑到西廂房去了。
回到大殿,太后還沒有回來,他又跪到墊子上等。
正殿那邊,宮女和太監(jiān)開始打掃,楚岳頭低在膝蓋前,猜想著太后為什么早朝后讓他跪在這兒。
難道太后派人跟蹤他,不能啊,楚岳腦袋后面都長眼睛,丁點兒情況他都會發(fā)現(xiàn)。那太后知道他發(fā)現(xiàn)了什么,如果那樣他說還是不說呢。
早先真應(yīng)該聽從庫狄薩允寶和楚浩的建議,太后讓他干啥就干啥,好奇心要不得。
不一會兒,太監(jiān)把楚岳請到東偏殿去,面前也放了一個墊子,楚岳再次跪下。
太后從里間走出來,讓殿上所有的人都出去。
“朕決定把狄仁杰調(diào)回來,你跟他合作互補,但是在那之前,你必須把實情告訴朕。”
“有人借假的廬陵王制書,打著從房州接廬陵王的幌子,招募軍隊。”事情已經(jīng)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楚岳只能說出實情。
“何人指使?”
“施州刺史李孝逸。”
“李孝逸曾任揚州道行軍總管,平叛徐敬業(yè)?!?p> 楚岳心想,太后聽信武承嗣讒言,奪了李孝逸的兵權(quán),引起李孝逸不滿,簡單的推理不用他講明白吧。
太后明白楚岳的意思,嘆道:“你若是君王,也不會長時間讓功臣手握重兵?!?p> “末將不敢想?!?p> “好。那是誰指使李孝逸?”
楚岳不說話。
太后氣道:“朕既然這樣問,一定是將軍有答案?!?p> “駙馬薛紹?!?p> 太后站起身來,兩眼放火:“可有實據(jù)?”
“是。賈大隱把京城外的信送進來,薛紹負責在京城聯(lián)絡(luò),聯(lián)絡(luò)皇上?!?p> 這下輪到太后沉默了,她忽然拿起桌案上的琉璃盞狠狠摔到地上,聲音如冰茬一樣刺耳。然后太后走回座位:“垂拱二年,朕可有還政給皇上?”
“有,皇上固辭,太后才接著臨朝?!?p> “今年,朕可有封皇子為王?”
“皇上四位幼子皆封為王。”
“那為什么?為什么?”太后的聲音虛弱而痛苦:“他們把朕的兒子一個個從朕的身邊奪走,讓我們骨肉相殘!”
“太后陛下請自重?!?p> “殺戮不可避免,把你的刀擦亮,等待迎接快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