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時懵懂與長大之后的審美有很大不同,還是那雙眼睛,小溪看到的不再是明亮,而是狂野和不羈。
阿史那默啜一直在注意小溪的行蹤,小溪出了洛陽他的線就斷了,直到楚浩去見了趙文翙,他才尋到痕跡,順著趙文翙提供的線索,給乞乞仲象的府邸下了邀請函。
小溪把約見的地點改到了松漠都護府的西境,由松漠都護府都督契丹人李盡忠負責安全,給小溪裝上備好的彈藥,楚浩才放心讓小溪去。
“草原上的蝴蝶生死六年,我才見到我的小蝴蝶?!贝髱龋⑹纺悄ò岩粋€錦盒遞給小溪。
小溪穿著白色衣袍,帶著藍色發(fā)冠,靺鞨的妝發(fā),像是變了一個人,清雅的服飾讓她的臉更加華美嬌艷。
她輕輕打開錦盒,里面用水晶罩著六只不同蝴蝶的標本,每一只毛須可見,花紋斑斕。
“謝謝!”可能更懂得禮貌了,可能阿史那默啜那張經歷成熟的臉,小溪不能再像從前那樣叫自己隨便為人家取得名字。
“噢,不是叫我開泰嗎?哈哈哈,對,三羊可來了?!卑⑹纺悄ǜ杏X到不同,聲音也提高了。
“奴下在?!比蛟诤熥油鈶?。
阿史那默啜看了看小溪,用嘴巴深深吸了口氣,從鼻子里呼出去:“今日天氣晴好,不如我們到草原上走走。”
騎上馬,兩人自在了很多。
湛藍的天空,白云如薄薄的絲綿向遠處飄散,一望無邊的綠草上開著鮮美的花朵,蜂蝶翻飛。
“聽說蝴蝶此次是叛逃而來,蝴蝶外祖公乃是燕國公,外公是靺鞨酋長乞乞仲象。蝴蝶如今有何打算?”
此前楚浩他們計劃好,不主動聯(lián)系阿史那默啜,小溪也不主動提實事?,F(xiàn)在阿史那默啜主動找上門,提了問題,小溪便可自然開口。
“住在營州,做個靺鞨人?!?p> 兩人見面都克制著激動,卻克服不了生疏,像是自然聊著,小溪內心又夾雜著算計,她害怕自己會不自然。當她感覺到阿史那默啜對她的好感與真心,放松了很多。
那么小溪自己呢,喜歡他嗎?或者說曾經喜歡過嗎?那些都不重要,如果重要,她就不會帶有其它目的接近他。就算接近他,也一定會告訴他。
可如今他有正妻、側室,兒女成群,而她一個黃毛丫頭,心里的阻隔早就建立,摸著耐爾潔離別時送給她的手鐲,她變得冷靜而從容。
“那郡公呢?”阿史那默啜追問道。
他警覺了,小溪想看他的眼睛,卻努力不抬頭:“他過幾日要去州胡島,從州胡島去往瓊州。弟弟們在瓊州,他……”
阿史那默啜學了多年漢語,聽小溪還是用“他“稱呼父親,那憐愛之情奔涌而至,所有的戒備都消散,眼里只剩下那個彷徨無助的女孩。
“小蝴蝶,你是我在洛陽最美好的回憶,我現(xiàn)在的一切其實都是你給的,可我唯獨沒有得到你。”
那明亮的光又回到他眼睛里,生疏的感覺不見了,小溪熱切地看著他的眼睛,酒肆的舞蹈、美酒、拜占庭的戲劇、那晚的刺殺流血、女皇登基大典上的約定和后來的分離都歷歷在目。
“開泰先生。”小溪叫得動情。
如果不是騎在馬上,阿史那默啜一定會緊緊擁抱她:“小蝴蝶有事瞞著我?“阿史那默啜同樣動情,語氣里責怪小溪不再跟他袒露心聲:“我們雖然無緣做夫妻,仍然可以是最親近的人?!?p> “時間太久了,一切都變了,我,我……”
“我對你的心沒有變、永遠不會變,我的小蝴蝶!”
“謝謝!”小溪忍著淚水說:“我多想在對的時間、對的地點遇到先生,不必蹉跎青春歲月?!?p>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都是最好的安排,小蝴蝶。這些年,我并不是輕易就做上了突厥的汗位,過程滿是丑惡、血腥,有時也慶幸小蝴蝶沒有看到我做的那些不得已的事。”
“我理解,我能夠明白?!?p> 阿史那默啜勒馬停下:“感謝神把小蝴蝶送到我身邊,在如此美好的季節(jié),如此美麗的景色中,盡管短暫,我依然滿足、幸福?!?p> “先生想認我做妹妹嗎?”小溪也停下,回頭問道。
“不,我不認蝴蝶做我的任何人,你就是我的小蝴蝶,是神讓你飄落在我的臂彎里,沒有任何人可以代替?!?p> “我會嫁人,嫁給別人,合適的人,先生……”
“當然,蝴蝶應該擁有幸福,不管嫁給誰,你依然是我的。不過我認為短時間內蝴蝶不可能出嫁。”
“先生認為我嫁不出去?”
“營州是大唐的地盤,你在營州不可能安寧的。女皇會想辦法把你、郡公召集回洛陽。”
“我知道?!?p> “契丹被趙文翙逼迫得窮兇惡極,正欲起勢,豐腴富足的靺鞨部像一塊肥肉放在契丹邊上,他們要么吞下壯大自身,要么拉靺鞨入伙。契丹反動,靺鞨不可能獨善其身?!?p> “我要說的正是這些?!?p> “蝴蝶怎么不直接告訴我?”
“我以為有開泰先生在,我不需要憂心。”
***
“我看了你畫的營州布防,趙文翙那個蠢材安置的極其松垮、不合理,契丹一旦進攻,營州必將受到重創(chuàng)。萬一一發(fā)不可收,我們將如何面對父親的在天之靈?”
“營州腐朽多年,需要外力摧枯拉朽。契丹涌集仇恨,如同火山遲早要爆發(fā)。做任何事都要付出代價,這是最好的時機了,對大唐、對靺鞨?!?p> “你怎么篤定能成功?”
“女皇建立大周之初,為防止叛亂、地方割據(jù),曾想過改州為郡,我和狄仁杰大人就遼東、西部戰(zhàn)亂與女皇討論過利害。女皇聽取狄大人的建議,停止改郡,在幽州和河北道建立了強大的軍防,選了硬派官員駐守。營州一旦失利,女皇必定會啟用狄仁杰,契丹根本跨不過幽州?!?p> 女皇和楚浩太了解對方的心思,敵對時都相互欣賞,楚岳怕的也正是這一點。
“戰(zhàn)爭說到底打得是錢,我已經將女皇的國庫、私庫都塞滿了?!?p> “李將軍說從虎鯨船隊調了大批船只??吭谛铝_東南海岸,一切準備就緒,我們即刻動身?!?p> “兩軍交戰(zhàn),遭殃的大都是百姓。新羅新舊勢力矛盾斗爭消耗國力,原本不用如此興師動眾。集結船隊,是為了緊急時接應營州和幽州的難民?!?p> 院子里,玉蘭花長出嫩綠的新葉,薔薇開滿粉白色的小花,楚浩艱難地走到小溪房間的門口,敲了敲門。
開門的是三羊,臉皺做一團:“郡公,郡公安,請,請進,公主在里間呢,奴下這就去請。”
“怎么了?哪兒難受?”
三羊習慣性地笑了笑,才反應過來:“哦,哦,郡公是問奴下嗎?”
“是的,不然呢,臉色怎么那么難看?!?p> 三羊還是笑著,考慮一下說:“他們都說沒有見過太監(jiān),他們取笑我,還……我……”
“知道了,小溪不便處理此事,我會吩咐下去的。真是豈有此理!”
“不,不,沒關系??す鷼?,我下次避開就是了。”
“我不是說你,我是說……”
里間的門忽然開了,兩個靺鞨的丫鬟和婆子從里面走出來,小溪緊跟其后。自從來到營州,小溪都是靺鞨裝束,把淳嘉諾熙生前的裝飾都拿來,還叫來了淳嘉諾熙曾經的丫鬟和她小時候的奶媽。
“你們都下去吧?!背瞥谅曊f道。
“是?!毕氯藗儜暢鋈チ?。
“父親,我知道您要跟我說什么?!毙∠Z氣平和,親切叫了‘父親‘。
楚浩坐下,拿起茶杯:“我和你二伯今晚動身?!?p> “今晚?這么快!”小溪把手里的茶杯遞給楚浩,把他手里的拿下來。
“是的,戰(zhàn)事迫在眉睫了。”
“您和二伯多保重。”小溪與父親對望。
“小溪,你和阿史那默啜過往認識,阿史那默啜跟女皇和我都求過親。不過那時你畢竟還小,如今阿史那默啜已經成家立業(yè)。時過境遷,我不希望你為了靺鞨回歸違心做任何事?!?p> “我猜父親是要說的。取勝的方式很多,我相信父親、相信靺鞨、相信自己有實力,有能力做我們想做的事,父親請放心?!?p> 小溪變化明顯,楚浩的更加憂慮:“小溪,我一生受困于政治婚姻,其實,其實希望你能隨心選擇……”
小溪把茶杯放下,低下頭:“姥姥跟我講了您和母親是怎么結婚的,但是您愛我的母親不是嗎?女皇把燕西公主賜給您,您不離不棄,為燕西公主治病、守奠。若是能遇到像父親這樣的男人,她們也沒什么可后悔的了?!?p> “你,你要跟阿史那默啜……”
“不,錯過了就是錯過了,我不會嫁給他。但是對我來說他是個好人、誠心對我、愛我的人,他讓我變得美好、自重?!?p> “小溪,這是真槍真刀的戰(zhàn)爭,不是談情說愛的時候,你也要保重,保持頭腦清醒。”楚浩把脖子上的貝殼項鏈摘下來,給小溪戴上:“愿靺鞨祖神護佑你平安!”
楚浩邁出門的時候,小溪說:“不是所有的感情都純粹,我們生活在政治中心,避不開利益因素,卻也不能否認愛情的美好和真摯?!?p> 天氣由溫暖舒適,變得越來越熱,該換單衣了,楚浩登上東去的船只,回味著小溪的話。靺鞨回歸后,他是該回瓊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