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雪深馬蹄急
這么想著,蘇漸便忍耐住臂彎的酸痛,調(diào)整了下姿勢,讓小妹妹睡得更舒服、更香甜。
又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宛如老僧入定的少年,忽然間一笑,自言自語道:“嗯,時間也足夠久了吧?”
說罷,他便抱起少女,將她輕輕地放在床榻上。
他輕輕地蓋上被子,然后輕輕地抽身,披上了蓑衣斗篷,打開了門扉。
在木門打開的一剎那,寒風(fēng)挾著冷雪撲面打來。
蘇漸迅速地跨出門外,又迅速地將門關(guān)上。
心如猛虎,輕嗅薔薇。
他將所有的溫暖都留給了身后的小屋,自己毫不猶豫地投入風(fēng)雪交加的冷酷世界。
踏著沒過腳面的積雪,蘇漸走到火楓林外。
在那里,有幾個身手矯捷的黑衣衛(wèi),早在那里等候。
一見到他,這幾個桀驁不馴的玄武精衛(wèi),立時低頭垂首,一齊行禮。
“免?!碧K漸一擺手,神色冷肅,和剛才小木屋中貼心的大哥哥簡直判若兩人。
只見他一甩蓑衣斗篷,沉聲問道:“一切如常嗎?”
“一切如常!”黑衣衛(wèi)下屬恭敬稟報,“我們的人一直盯著那里,進進出出的每個人都盯牢;就在剛才還有傳報,那里,沒有異常?!?p> “好,做事!”蘇漸一聲令下,頓時有黑衣衛(wèi)牽來幾匹健馬;他奔到為首的那匹白馬前,一個縱躍跳到馬上,一抖韁繩,便率領(lǐng)著親信下屬,往城中疾馳而去。
雪夜馬蹄聲急,這時候溫暖的林中小木屋里,那沉睡的小少女,恰好咕噥著說了句什么夢話,臉上便掛起了甜蜜的笑容……
縱馬飛奔而去的少年,這時候還不知道,可能自己忽視了一些不應(yīng)該忽視的東西。
比如少女,每一位都有著天生的羞恥和矜持;它們?nèi)缤瑹o形的甲胄,一層層地包裹、保護著少女。
那些去追求她們的男子,就是在故意去剝開這些層層的甲胄,如同剝開清潤甘甜的蓮子。
他們剝?nèi)r很開心,卻不知道當自己最終成功時,也意味著無比神圣莊嚴的責(zé)任。
但也有些時候,就像蘇漸今晚這樣,是這些男兒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們不知不覺地去剝開少女情感上無形的甲胄,一絲絲,一層層,一縷縷……他們完全沒意識到,自己最后將面對一個怎樣的結(jié)局……
黃普澤,是京華巡城兵馬司一名普通的校尉。
黃普澤現(xiàn)在已經(jīng)人到中年,為人極為平庸,可以說碌碌無為。
在他左鄰右舍的眼里,黃普澤如果不是靠著祖蔭,世襲了這個巡城校尉的職位,光靠他自己謀生,恐怕連自己也養(yǎng)不活。
這樣的看法,并不是大家的偏見;誰叫平時這人都是一事無成呢?別的不說,他到今天連老婆都沒娶,就是最好的明證。
可是再沒本事,誰叫人家有個好家世呢?黃普澤不僅能世襲軍職,還能在平康坊附近擁有一處偌大的莊園宅子。
而新京華的格局,都按舊京師建造;這平康坊雖然離朱雀街、三元坊還差了好大一個檔次,但它靠近東市,也是極為繁華的所在。
尤其和三教九流、魚龍混雜的西市相比,這東市做的大多是珠寶絲綢生意,雖然清冷一些,但檔次卻顯得高了很多。
所以,能在平康坊這里有處莊園宅子,著實證明黃普澤祖上不凡。
當然,平康坊還有個特點,就是這里開著很多家高檔的青樓。
所以,黃普澤家所在的平康坊,沒有西市的熙熙攘攘,也不純粹像東市那樣清靜高雅,有了青樓女子的迎來送往,便將此地的繁華程度,定格在一個適中的位置。
特別的,正因為這里有許多家青樓,整天迎來送往,做的是敞開門的大路生意,所以這里整天有很多陌生人來來往往,就顯得很正常。
小年夜這天夜里,平庸的中年校尉黃普澤,和往常一樣,下值后和同僚們在兵馬司附近的酒寮中喝了通老酒,等夜深了,才歪歪斜斜地回到家門前。
如此平庸的人,現(xiàn)在還喝了酒,簡直就是不值一提的醉漢一枚。
但卻沒有人能想到,就在這位平庸校尉走近家門,要去打開緊閉的銅鎖時,他那雙混濁昏沉的雙眼中,卻是忽然閃過一道精光!
當然他表面還是很平庸。
他東倒西歪,幾乎站不住,但卻在搖頭晃腦間,銳利的眼神一掃而過,將房屋四周的情形盡覽眼里。
“這邊沒人。”
“那里也沒有?!?p> “安全?!?p> 謹慎地下過結(jié)論,黃普澤便徹底打開了門上銅鎖,推開門,準備進門去。
誰知就在這時,附近那些街巷犄角旮旯處,看似滿地平整的厚雪里,竟然有無數(shù)處不約而同地被掀起!
頓時這處平靜的街區(qū),如同突然出現(xiàn)無數(shù)條雪色的獵犬,不計其數(shù)的玄武衛(wèi)精銳武士,身披雪白絨氅,奔涌而出;沖在前面的那幾個,幾乎在轉(zhuǎn)瞬間就撲到了黃普澤身后!
黃普澤此刻一只腳已經(jīng)跨進了門里;當察覺到身后動靜有異,他也不回頭,也不防御,只想大聲呼喊報信。
誰知盡管他反應(yīng)再是敏捷,一口鋒利的吳鉤,已從背后伸來,瞬間割斷了他的喉嚨。
世代鐵桿血義盟的黃校尉,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死去;門外蜂擁而上的玄武衛(wèi)健卒,看都沒看他一眼,就踩著他的尸體,魚貫沖進了黃家院子里。
很明顯,黃普澤黃校尉家,就是血義盟亂黨在京華城中隱藏得極深的老巢總部!
事實上,這里作為血義盟的核心據(jù)點,自從人龍大戰(zhàn)后新京華建起時,就已經(jīng)存在了;以往因為極用心的選址、極細心的掩護,以及將“燈下黑”的道理發(fā)揮到極致,以致于在二百多年里,這里從來沒被人懷疑。
但今晚,玄武衛(wèi)無數(shù)精銳瞬間布滿了莊園各個要隘位置,開始對血義盟的京師老巢發(fā)起了總攻!
對這次進攻的意義,玄武衛(wèi)上下有著極其清醒的認識。
整個行動一開始,不僅保密工作做得極好,派來的人也都是精兵強將,甚至來了好幾個金徽衛(wèi)、紫晶徽衛(wèi)。
從職位頭銜上來說,這批人里,有相當比例的人都超過了蘇漸。但盡管如此,由軒轅鴻特別叮囑,這一次行動,由蘇漸全權(quán)指揮。
對于這安排,不得不說,羨慕嫉妒恨的大有人在。
只要不是傻子,就知道這次行動的意義有多重大;甭說事后論功行賞了,就算什么都拿不到,以后跟小輩們吹牛,這也是一等一的素材了。
但這一刻,卻是蘇漸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
和其他人不同,他依舊一襲黑衣勁裝,只是為今夜之事,他特地披了一襲猩紅的披風(fēng)。
按他自己跟同僚的解釋,說是今天畢竟小年夜,用紅色,喜氣。
但除了他,沒有人這么理解。在所有玄武衛(wèi)同僚眼里,少年蘇漸從來沒像今夜這樣殺氣騰騰、威風(fēng)凜凜!
贏得這樣重要的職權(quán)機會,蘇漸卻并沒有像想象的那樣身先士卒。
他只是居中調(diào)度,一條條命令從他口中流水般發(fā)出去,一支支精干的小隊伍向四外飛速進發(fā),很快就掌握了黃家院落中各個要害位置。
本來由他來總指揮,還有很多人不服;但看到他這樣指揮若定,這些人全都心服口服,全都乖乖地按照“小蘇大人”的命令,態(tài)度恭敬地去做自己的事去了。
當蘇漸正指揮若定地安排眾人占領(lǐng)黃家莊園時,吳山云卻還在后院折磨古玉妃。
“玉妃,”飄雪中,吳山云對凍得奄奄一息的女子,竟是一臉溫柔地說道,“你知道嗎?開始啊,我還想從你口中掏出些真心話兒來;如果你識相,老老實實坦白了跟那小賊的無恥勾當,我也就原諒你了?!?p> “雖然,以后你當我的大婦是不行了,但還可以給你留個小妾的位置啊??上О】上?,你竟是如此的不識相,為了維護那條小黑狗,竟對我這樣的人物守口如瓶?!?p> “所以呢,你知道嗎,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改變主意了;你什么都不需要告訴我了,我就是要折磨你至死!”
此刻吳山云英俊的臉龐,被院中飄搖的火把映照下,正顯得無比的扭曲和猙獰。
“玉妃,我現(xiàn)在真后悔,”他的臉上,已換上了一副褻瀆的笑容,“真是很后悔啊,以前我倆相戀這么多年,還弄什么狗屁的約定,說什么要等血義盟成功之日后,再行婚禮洞房?!?p> “我呸!我苦忍了這么多年,卻被姓蘇的喝了你那道頭啖湯!”
本來,古玉妃已經(jīng)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對吳山云前面那些兇惡的話,已經(jīng)沒了什么反應(yīng);但聽到他說到最后這里,她卻動了動,然后低垂的螓首努力地抬起來,“呸”的一聲,一口血痰正吐在吳山云臉上!
“啊呀!你個賤人!”吳山云一抹血痰,勃然大怒吼道,“好哇!說到你痛處了?好好好!我吳山云可是寬容的君子,不管你是什么殘花敗柳,我今晚也就勉強受用了!”
說著話,他便沖上來,解開了古玉妃身上的繩索,便要抱進屋去蹂躪;誰知正在這時,只聽得前院一陣大亂;正當他吃驚間,忽然那后院院門被人一把撞開了!
“吳舵主,不、不好了……”來人滿臉是血地大叫道,“這兒被發(fā)現(xiàn)了!黑狗們殺進來了!”
“什么?!”吳山云聞言大驚失色,本能弟弟叫道,“是、是蘇漸那狗賊帶人來的嗎?”
“是,就是他!”恰好這報信的黨徒認識蘇漸,聽吳山云提到蘇漸的名字,霎時如同見了鬼魅一樣,驚恐大叫道,“就是他!蘇漸!是他指揮人在殘殺我盟中兄弟!”
“混蛋!”吳山云驚怒交加,也顧不得什么蹂躪古玉妃了,立即呼喝一聲,聚起老巢中所有血義盟精銳,沖去前院抵擋。
當他倉皇而去后,本來瀕狀若死的女子,這時卻在雪地中睜開了眼睛。
兩行清淚,從她血污的面容上滑過。
雖然此時說話已經(jīng)十分艱難,但她還是發(fā)出了微不可聞的聲音:
“蘇漸……你是來……救我的嗎……”
本來心若死灰、沒有再活下去念頭的女先生,忽然間內(nèi)心又充滿了求生的渴望。
再說吳山云。別看他內(nèi)心邪惡,行事瘋狂,但為人還是極聰明的。
他只從報信人的只言片語中,就意識到事態(tài)的嚴重性。
所以當他沖往前院時,他已經(jīng)一路發(fā)動了莊園中所有的實力。
甚至,他還把那個恰好來京華視察的血義盟高層長老孔碩,也說動了一起殺往前院。
當一路廝殺,終于來到了此刻殺戮最酣的前院,吳山云在人群中一眼就看見了蘇漸。
本來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有無數(shù)種惡毒的叫罵,但鬼使神差的,當吳山云的視線和蘇漸相交時,脫口而出的竟是:
“蘇漸,你怎么找到這里的?這里無比隱秘,固若金湯,兩百多年可從來沒被人發(fā)現(xiàn)過!”
聽了他這話,忙著廝殺的眾人都是一愣,然后也都有些好奇,全都將視線聚向了玄武衛(wèi)那個為首的少年。
只見亂軍叢中,火炬光輝耀映下,那少年卻是呲牙一笑:“有什么好奇怪的?凡事都有第一次嘛!”
這一句答話,立刻把吳山云嗆了個半死!
“好狗賊!”他一聲怒吼,周身頓時飛旋起無數(shù)堅如利刃的枯葉,掩護著黨徒朝蘇漸這邊殺來。
見他拼命,蘇漸卻不慌不忙。只見他回頭叫了一聲:“霍老爺子,就看你的了!”
“好嘞!”陣后頓時有個蒼老的聲音沉聲應(yīng)了一下。
答話這人,正是玄武衛(wèi)中負責(zé)遠程力量的金徽衛(wèi)霍修誠。
霍修誠是玄武衛(wèi)的老人了,在軒轅鴻手下幾乎干了三十多年,資格極老,平時為人也頗倨傲。
但是現(xiàn)在被蘇漸這個毛頭小后輩叫一聲“老爺子”,這傲慢的金徽衛(wèi)卻甘之如飴。
見蘇漸下令,霍修誠連忙一聲令下,頓時麾下那些火弓手們張弓搭箭。
一時間,這黃家莊園上方,不說萬箭齊發(fā),也頓時百箭飛空,在半空瞬時形成一張密集的火網(wǎng),朝狗急跳墻的血義盟亂黨們罩去!
一見這情景,吳山云立即就知道了,今晚大勢已去。
其實換了個別人,也許還沒這么快得出這結(jié)論;但就是這位吳山云,別看他使了陰招把古玉妃綁來,正是這樣下三濫的招數(shù),反而映射出他內(nèi)心對蘇漸極度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