剝好一顆冰玉果,慕遠夕乖乖地雙手奉上,卻在秋紫璃捻指欲取的時候,忽然松手,白花花的果肉掉落在地,順著階梯咕嚕嚕地滾了下去。
眾人于是便看到這般場景:一個白色的團子自上座滾落,還未看清楚是何暗器,也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聽得龍椅旁那個叫“清素”的丫鬟連帶哭腔地跪地求饒:“圣上饒命,娘娘饒命,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只是一時緊張……求……求圣上和娘娘不要處死奴婢……求圣上、娘娘息怒……”
慕遠夕雖把頭埋到地上去了,但是她不用看都知道此刻秋紫璃的臉色該有多難看,而且半天也憋不出一句話。
朝綱初建當求穩(wěn),要從嚴治國,卻不宜暴政。而今晚的宴會雖然是為了接風洗塵,但兩附庸國王遠道而來,北幽眾臣皆在,此宴早已昭告天下,相當于“國宴”級別。若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將一個奴才給處死,在場的所有人會怎么想?那不在場的百姓又會怎么想?
更何況,眾所周知那看起來瘦瘦小小的“清素”,跟在夕妃身邊近兩年,一直以來忠心耿耿,如今不過是犯了點小錯,卻也罪不至死。
綜上所述,慕遠夕此舉,將令北幽帝和“夕妃”身陷暴政之名。她耐心地等著,等著看他倆怎么下臺。
歌舞停了許久,場內一片肅靜,大家也在怔忪中才反應過來,很快,便有大臣勇敢諫言。
“圣上,不過是小事一樁,此丫鬟罪不至死,還望圣上和娘娘寬以待人,以示百姓?!?p> “圣上,今日的宴會,全天下人的眼睛都在盯著看呢,圣上萬萬不可做出任何失去理智的事情啊?!?p> “圣上……”
“本王打斷一下,”南宮尋明發(fā)言了,“身為奴仆手腳不利,這跟出家人不會念經有何區(qū)別?也不是說不能犯錯,但是犯了錯就必須要有懲罰,不然當宮里萬千規(guī)矩是擺設?何況今日之宴,天下皆知,倘若連一個宮女都敢在這國宴上造次,明日之后,國威何存?帝威何在?這點道理,諸位大臣們都想不明白,以本王之見,你們都可以回家種田去了?!?p> 眾臣:“……”
慕遠夕:好你個南宮尋明!勞資“清素”跟你什么仇什么怨???關你niao事你就橫插一嘴???
就在這時,屠胤遲終于開口了:“清素,你可知朕當初為何在眾多宮女之中,偏偏只挑了你一人去伺候夕妃?”
“奴……奴婢不知……”慕遠夕裝模作樣猶豫了一陣才說。
“你并非最靈活變通的,武功也非最頂上,朕選擇你,只因你心思單純細膩,還有著別人所沒有的耐心和沉著。只有這樣的你,才最適合留在夕妃身邊。可近來,朕聽夕妃說你變得愈來愈膽大妄為,時常以下犯上,做事毫無條理,還幾次三番惹主子生氣,夕妃念在你在她身邊伺候已久,不忍對你動罰,卻沒想到因此讓你得寸進尺,變本加厲。如今就連在這重要的場合,你都敢忘記自己的身份,故意犯下如此低級的錯誤,你覺得,你的腦袋還能很好地留在你的脖子上么?”屠胤遲說著這一大串話,聲音冷淡毫無波動,卻有種神奇的魔力,叫在場的所有人莫名瘆得慌。
慕遠夕依舊保持頭磕地的姿勢一動不動,沒有人看得見她此刻的表情忽而變得多么陰冷。好你個屠胤遲,勞資行走江湖叱咤風云多年,總算是遇到對手了?。∷且环?,立刻便把情況扭轉,如今,大家只會覺得是“清素”這個奴才沒有盡好本分,毫無規(guī)矩,得寸進尺,如此一來,縱是當即處死也不會有人可憐了吧!
秋紫璃聽了屠胤遲那番話,臉上露出慈悲笑容,道:“圣上,清素好歹跟了臣妾這么久,臣妾早已把她當成自家姐妹,如今不過是犯了一點小錯,無傷大雅,臣妾懇請圣上看在臣妾的面子上,手下留情?!?p> 屠胤遲轉頭看著秋紫璃,眼波專注,一張薄唇微微彎起,道:“那便聽你的?!?p> “清素,還不快謝恩?!鼻镒狭凝堃紊舷聛恚椎侥竭h夕面前將她扶了起來,眾目睽睽之下,這對一個奴才來說是何等榮幸之事,而對“夕妃”來說,也能令眾人覺得她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明主,心善慈悲,深得人心。
秋紫璃一直面帶微笑地看著慕遠夕,微微傾了傾身子,探到她耳邊低聲道:“怎么樣,搬起石頭砸了自己腳的感覺如何?”
慕遠夕內心含恨,面上卻風輕云淡,也回以微微一笑,“且先讓你得逞一陣子,無所謂?!?p> 秋紫璃輕哼道:“是嗎?你難道還看不出來,如今能掌控你生死的人,是誰嗎?”
慕遠夕笑瞇瞇:“是你大爺!”
秋紫璃頂著慕遠夕的那張臉,笑的越發(fā)陰森森的,簡直讓慕遠夕忍不住想抽自己的臉兩巴掌,只聽她又道:“看來,你還是沒有認清現實呢?!?p> 說罷,慕遠夕便覺后背一股森冷的陰風吹過,一種不祥的預感從心底油然而生。
果然,秋紫璃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不一會兒便提出要代北幽魔帝給兩位遠道而來的客人敬酒。
“清素,還不快快給兩位大王添酒?!薄跋﹀泵鎺⑿Φ胤愿赖?,仿佛當真害怕怠慢了貴客一般。
只見“清素”低垂著頭“喏”了一聲,便端起一旁早已準備好的酒壺,朝著龍椅座下的兩位附庸國王緩緩走去。
可能是潛意識在作怪,慕遠夕明明離南肇王的位置更近,可她卻繞過了他,率先選擇了給東越王斟酒。不知為何,慕遠夕感覺自己在靠近東越王的時候,東越王和他旁邊的侍女林白耳的目光似乎一直在盯著她看,也不知是否錯覺。
慕遠夕遂不敢抬頭,只諾諾地走過去,畢恭畢敬地往東越王的酒杯中添滿了酒:“東越王萬安,請慢用?!?p> 轉身的一瞬間,余光中竟看到東越王對她淺淺一笑。那笑容非常淺淡,旁人隔著距離是無法看得真切的,唯有近距離的慕遠夕,方才無意中留意到,似有若無,仿佛那笑容就是專門為了她而綻放。
慕遠夕不禁想道:“我的媽,長孫言聿該不會對‘清素’一見鐘情了吧??”
慕遠夕差點沒被自己的這個想法雷到,連忙打住。長孫言聿在她心中的形象,一直都是溫文爾雅的如玉公子,向來不食人間煙火,哪里是那般輕浮的貨色。
思緒開了小差,結果忘了腳下,不知突然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