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還沒完。
卻說張裴氏不愧她四處跑腿愛聽風(fēng)——別人知道的事她知道,別的人不知道的事她也知道。
講完一段閑話家常,她恰好納完一根麻線。
看帶來的麻線用完了,她便將鞋底放在一邊,針別在胸前衣襟上,又卷起褲腿,吐了一口唾沫在手掌上,雙手用力搓了搓,便用隨身攜帶的一團亂麻飛快的在腿上搓了幾根麻線。
將剩下的亂麻收起。
這才一邊繼續(xù)納鞋底,一邊繼續(xù)往下說。
——當(dāng)時,張知言不是單帶著人回來的,為了炫耀到底,也是難得心疼老娘在家受苦了,他還‘精心’帶回家來幾車好東西。
別人注意沒注意的且不說,畢竟旁人只飽個眼福,總之張鄭氏眼尖早就盯上了。
是以二老太爺?shù)缺娙饲澳_才出門,后腳她就心急火燎的吆五喝六的讓下人將東西卸車往她屋里搬,早將其他的事拋之腦后。
對于她這等難看的行徑:
張知言既然敢往回帶東西,就沒想著跟老娘搶,再說以他如今的身份,他也不稀罕這點東西啊。
齊麗盈更不會。
因為張知言的東西大部分都是她收著,她還看不上這三瓜二棗的。
甚至,如今能有這幾車東西還是她慫恿的,行的就是‘孝順’的幌子,打的就是讓張鄭氏吃人嘴軟拿人手短的主意。
剩下的姜氏和張知默等人,一直以來家里已經(jīng)習(xí)慣張鄭氏管家,自然也沒不愿意,相反還積極的上手一塊搬了。
其中的小心思自不必說。
總之,這沒別的說的。
但當(dāng)東西搬完,張鄭氏放心之余,也想起她的初衷——要拉張知言進屋說話時,張知言卻給了她當(dāng)頭一棒,他非得先安排齊麗盈去休息。
沒錯,齊麗盈跟著進門時間不短了。
但是,一則家里的房子少,都有人居住。二則,她剛剛還跟著張知言拜見族親長輩,根本沒顧上安頓。
所以,她這時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兩個人正是濃情蜜意的時候,瞥見‘愛妻’一臉憔悴,張知言那個心疼自不必說。
到底因著家中是張鄭氏當(dāng)家,也是尊重母親,也有做給外人看的意思,張知言還記得問一下張鄭氏。
可惜張鄭氏根本不是那種給面子就下臺的人,張知言此舉不僅沒讓她感到兒子那股尊重之意,相反一見張知言在她眼皮子底下明目張膽的關(guān)心齊麗盈,她心里首先就不舒服了。
再扭頭一看對方,那滿頭的珠光寶翠又深深的扎了她的雙眼,新仇加舊恨在身,頓時整個人氣炸了,當(dāng)下便冷冷的道:
“還住哪兒?她還想住哪兒?一個不要臉的賤貨,柴房不是空著?那么大的地兒還盛不下她?她的臉比屁股還大呢?”
說著,還呸了一口。
“娘!”
張知言也生氣了。
“咋了?看你那樣,你還想吃了老娘不成?要不是看在你的面上,柴房俺都不讓她住,無媒無聘倒貼的不要臉的貨色,沒得臟了俺清白的家門。”
張知言頭疼的皺皺眉,向大門看了看。
柴門小戶不避音,他再不滿也不能剛回來便跟老娘大吵大鬧,要不然何必裝樣子?
想了想,不免斜了齊麗盈一眼。
齊麗盈會意。
雖然也恨張鄭氏口無遮攔,可男人就在一邊看著呢,她才不會當(dāng)場就發(fā)作,有本事以后走著瞧,便在一旁適時出聲:
“老爺,娘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了?說我倒沒什么,可——”
話猶未完,已是傷心的一口氣沒上來昏過去了。
“麗英!”
張知言搶上前去抱住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就近找了一間房子就抬腳踹開門進去了。
“哎呀!”
張裴氏邊說邊比劃:
“俺這老嫂子當(dāng)時攔都沒攔住,雖然嘴上叫著新媳婦裝的,但言子不聽她的呀,只氣的呦——”
她手拿著鞋底一揚:
“別提了!”
劉二女三人只聽的面面相覷。
半響,陳氏快人快語:
“這新媳婦真厲害!那她和紅花這到底誰算大房?”
劉二女搖搖頭,嘆息:
“這都是些啥事???大人且不說,就是可伶孩子……”
張裴氏連連擺手:
“誰知道?估計俺那老嫂子自個都不明白,這七房這幾天亂著呢。
你們說,那么大的喜事,不說把全村人都請上吃天流水席也就算了,連咱們這些親戚本家也不請吃一頓飯,也不知道人咋想的。”
一聽吃的,陳氏來勁了,趕緊附和:
“可不是?整天就招了一堆不相干的人在那兒混吃混喝的,咱們這些正經(jīng)親戚倒是撇開了。
你說你倒是有點腦子也行,偏偏正緊事半點不干,反而整天被人哄著當(dāng)老太太,也不知道管教管教兒子,整個一個白眼狼,還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后罵呢,也不知道樂個啥?
這些年咱們那家也不富裕,可那家也沒少幫他們七房,如今不說報答就算了,連頓飯的都不請,也太摳門了?!?p> 說完,她還撇撇嘴。
“俺知道一點。”
卻是張秀英小聲的插話,見其他三人扭頭看過來,她忍不住縮了縮身體,繼而才挺直腰桿鼓起勇氣和盤托出:
“言子哥昨兒黑了來過俺家,找俺爹說要趁著過年祭祖的時候……修改一下族譜,把新媳婦記到族譜上……”
張秀英的父親是長房長子,族譜一向掌在他這一房手里。
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其他三人聞言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
張鄭氏一拍大腿,打斷張秀英的話:
“怕還真是!”
她接著提出有利證據(jù):
“俺本來還奇怪呢,咋這兩天只見俺那老嫂子帶著兒子閨女孫子見人,怎么兩個媳婦倒是一個也不見?
如今再想想,這新媳婦既沒在咱這鄉(xiāng)下辦事,又沒上族譜,她在屋里躲著不出來那是應(yīng)該,可紅花呢,咋也躲著?怕不是躲著,而是不讓出來吧?!?p> 陳氏本來就是其中感觸最深的,這也是她今天會來找劉二女的目的。
畢竟比起張鄭氏孫子都有了,老夫老妻的再鬧矛盾只會讓人笑話。
劉二女剛成親,夫妻倆正是新鮮的時候。
張秀英還沒出嫁,有啥夫妻之間的事也扯不上她。
她跟紅花年齡、處境都差不多,尤其兩個又住在一條街上,故而更是容易憤憤不平:
“一定是了!大伯就答應(yīng)了?這紅花也太好性子了,就這么被欺負了也不知道吭一聲?還有那姜家人都死了不成?閨女外甥在婆家受欺負了,他們就不喘口氣?”
她這一番話說的又疾又快,氣勢壓人,張秀英被嚇住了,為父親辯解的話也就說不出來了。
不過張裴氏卻不怕。
對姜家,張裴氏倒是知道一些:
“當(dāng)年紅花出嫁時就鬧了一場,言子跑出去后更是干脆鬧翻了,這些年兩家早就不來往了?!?p> 陳氏尤自不服:
“平常也就罷了,這是啥時候?再說這多好的機會啊,幫了閨女這一遭,大家又是一家人,這眼瞅著七房要起來了,他們也能借光不是?”
張裴氏也不明白:
“誰知道呢……知勁回來了?”
劉二女回頭,可不是,不禁驚呼:
“呀!你咋回來了?”
“是!”
張知勁一頭闖進來,瞄了一眼屋里的情形就要避出去,張裴氏眼疾嘴快叫住他:
“別呀,都是一家人,咱們莊稼人不講究那些?!?p> “是??!”
陳氏,張秀英也忙附和。
張知勁這才又進來,偏巧他也帶了一人,還不是旁人,卻是張裴氏的兒子黃米子。
自從張知勁插手族里的事情以后,雖然黃米子有很多毛病,可張知勁挑挑撿撿一番,最后還是讓黃米子跟他混了。
當(dāng)下,幾個人分別見過,張裴氏嘴巴閑不住,先打聽開了:
“知勁啊,你說這七房的事咋辦?你們男人在外面是咋商量的?就讓他們這么鬧著?”
黃米子先囔囔開了,意有所指:
“不然咋辦?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俺們倒是有心要攔,可其他人……那里攔得???”
這倒是!
據(jù)張裴氏知道,像小五房張楊氏帶著閨女張貴英,二老太爺家的小輩等等早明里暗里的跟七房來往呢。
可她如今就想聽張知勁說句實話,于是便立刻橫了兒子一眼,驅(qū)趕他:
“去,去,一邊去。你個二愣子知道個啥?”
張知勁眼光一閃,心里明鏡似的,遲疑片刻:
“作為同族兄弟,我定是向著自家人。
至于這個事吧?
說大也大,說小也小。
從小來說,這事說起來不過是七房自己的事。人家想咋樣就咋樣,咱們不必管也管不起,自個過好自個的日子就成。
可說大了,我就怕他給族里年青人做了表率,讓后人有樣學(xué)樣。
一則那些原配們何其無辜?婚姻又是結(jié)兩姓之好,到時候人家心里有怨恨鬧騰起來,一不小心就結(jié)仇了,這不是亂家之源敗家之兆嗎?
二則以后族里的后輩娶媳婦都不好娶,畢竟誰家嫁娶不打聽一下呀?還有家里的姑娘嫁出去萬一遇到這種事呢?你上門說理都沒法張嘴。
當(dāng)然,有人會說我杞人憂天??蓩鹱幽銈円部吹搅?,我們張家眼看著要起來了……
就是老少爺們們沒二心,可備不住外面的女人算計,反正以后這種事估計不少。現(xiàn)在不定下個規(guī)矩,以后可如何是好?”
劉二女連連點頭,張裴氏、張秀英聽的也很認(rèn)真,陳氏更是急的團團轉(zhuǎn):
“那定下規(guī)矩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