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龍昏黃的眼眸深邃無比，在地上仰著頭的萊昂無意和尼德霍格對視一眼，似乎從那雙巨大的龍目里看到了一切。
不過這雙眼眸里最明顯的，是一種沉淀著的濃濃的悲傷氣息。
“我為什么會來到這里？”萊昂喃喃自語，“似乎是一本書，但我的記憶卻越來越模糊了……”
尼德霍格龍眸轉(zhuǎn)了轉(zhuǎn)，沉凝的目光注視著萊昂，低沉的龍吟。
“你要留在這里嗎？”它問，“這是龍的歸宿，也是龍的故鄉(xiāng)，你可以在這里生活?！?p> 萊昂搖頭。
“我要回去?！?p> 尼德霍格堅硬而冷寂的巨大龍首上勾勒出一絲嘲諷的微笑來。
“回去哪里？”尼德霍格慢條斯理道，“放棄吧。人類，除非有人來到這里找到你，不然你回不去的?！?p> “不可以去其他地方嗎？”萊昂反問。
尼德霍格巨大的身體突然靠近了幾步，修長的脖子彎了下來，龍首逼近萊昂，“你身上有不朽之龍的力量，我可以滿足你一個要求，是離開還是留下，回答我的問題?！?p> 看著近在咫尺的昏黃龍眸里化不開的悲傷，萊昂本來還有些遲疑的心瞬間堅定起來，“請送我離開，謝謝閣下的幫助?！?p> 尼德霍格定定的盯著他，鼻翼間繚繞著淡淡的火焰，“真是個魯莽的小家伙，讓我想起了我那個同樣魯莽的弟弟。先不急著做決定，你知道這是哪里嗎？”
“另一個維度？”萊昂猜測著，“還是平行世界？或者是什么神創(chuàng)造的神秘地方？”
尼德霍格有些遙遠(yuǎn)的聲音傳來。
“這里是命運(yùn)匯聚的地方，是光亮下的陰影，是所有宇宙的側(cè)面，是罪惡者的集會，是瘋狂之輩的樂園，驚恐吞噬著靈魂的甜蜜，死亡被亡命之徒肆意玩弄，火焰被血液澆灌成花。
這里，是瘋狂的多元宇宙。
你在多元宇宙中可以找到的，見到的東西，這里都有，只是全部被賦予了無與倫比的瘋狂?！?p> 尼德霍格猙獰而恐怖的龍爪提起來，重重的拍在了星球的表面，出現(xiàn)了一個巨大的凹陷。
“Nidhogg，意味著絕望，這是我的真名，我的身體里流淌著絕望的力量，但我來到這里之后，才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的絕望?！?p> 尼德霍格昏黃的龍目掃向遠(yuǎn)處，“這個星球上密密麻麻的巨龍，都不過是多元宇宙無數(shù)巨龍的投影，這些惡心的東西在我到來之前，每天都在不停的爭斗，啃食著同類的血肉，而每條巨龍的生命，只有短短的一天?！?p> 尼德霍格停頓了下。
“一天？”萊昂疑惑，“為什么只有一天？”
“除了我，這些巨龍只有一天的記憶，它們互相爭斗，如同卑劣愚鈍的野獸，無論生死，都會被這個宇宙在第二天復(fù)活重置，并且失去之前的所有記憶，繼續(xù)爭斗?！?p> 萊昂默然，這聽起來仿佛是什么惡意的游戲，強(qiáng)行讀檔……
尼德霍格接著道，“我無意間來到這里之后，發(fā)現(xiàn)了這里的不對勁，于是想逃回正常的多元宇宙，但卻完全找不到回去的辦法……于是，我開始嘗試改造這里，我戰(zhàn)勝了所有巨龍，并且嘗試尋找導(dǎo)致它們盲目爭斗與記憶輪回的原因……”
“沒有找到?！比R昂微微低著頭，尼德霍格身體的陰影將少年覆蓋其中，“對么？”
“沒有找到?！蹦岬禄舾癯姓J(rèn)，“或者說，找到了但沒有辦法。是這個宇宙的本源在影響著這些巨龍，這個宇宙，就是瘋的！”
強(qiáng)烈的心悸突然出現(xiàn)，當(dāng)聽到尼德霍格所謂的“瘋了的宇宙”這種言論，萊昂甚至懷疑這頭黑色的恐怖巨龍自己瘋了。
尼德霍格竟然“赫赫”笑起來。
“你不愿意相信?！彼攀牡┑?，“我也不愿意相信，于是我開始了一場最漫長的屠殺！”
尼德霍格昏黃的眼眸里浮現(xiàn)出了最深邃的瘋狂！
“我來到這個宇宙，按照人類的說法來算，恐怕已經(jīng)有幾百萬年，大概在前幾十萬年里，每當(dāng)巨龍出現(xiàn)，我就去殺了它，出現(xiàn)一頭，我就殺一頭！出現(xiàn)一千頭，我就殺一千頭！出現(xiàn)一萬頭，我就殺一萬頭！
我每天都將這座星球上所有的生命殺的一干二凈，厚厚的龍血堆積在地表，無數(shù)龍尸疊在一起，像一座座高聳的山脈?！?p> “終于有一天，我的屠殺引動了這個宇宙本源意識的注意，我突然發(fā)現(xiàn)，這些巨龍不再互相廝殺，雖然依然只有一天的記憶，依然是一群悲哀的廢物，但這個變化還是讓我欣喜不已，卻沒想到，這才是這個宇宙給我最大的折磨的開始。”
“在那之后，這座星球上一切廝殺與爭斗都消失了，每頭巨龍都仿佛那些溫順的食草動物，當(dāng)它們的生命復(fù)蘇，它們就開始盲無目的移動?！?p> “移動？”萊昂忍不住問，“只是移動？沒有方向？沒有目的？”
“沒有方向，沒有目的?！蹦岬禄舾颀埧谥型蝗煌鲁鲆豢谂畈幕鹧?，把萊昂嚇了一跳，飛快的跳開退后。
“仿佛是牧羊人手下的羊群，從早到晚，只是盲目的移動著?！蹦岬禄舾裆袂橛行├淠?。
“我之前以為，沒有目的，沒有意義的廝殺是最可悲的。
但這時才知道，連廝殺都沒有，只是如同行尸走肉，每天重復(fù)著相同的一生，才是最可悲的。
就這樣，持續(xù)了幾百萬年，直到現(xiàn)在，這里迎來了第二個清醒的客人?！?p> “我?！比R昂吐出一個字，苦笑起來，“您就這樣跟著這些可悲的生命一起存活了幾百萬年嗎？”
“不?！蹦岬禄舾竦幕卮饏s出人意料，“我做過很多嘗試，我甚至前往了其他的宇宙，但與這個瘋了的宇宙一樣，都被無與倫比的瘋狂所浸染！我甚至……死了許多次?！?p> “死？！”萊昂驚訝，“您這么強(qiáng)的生命也會死嗎？”
“會的。”尼德霍格緩緩道。
“后來我才知道，這里同樣是一個龐大的多元宇宙，只不過是瘋狂多元宇宙而已。
這里有無數(shù)瘋狂而恐怖的生命，有數(shù)不清的折磨與罪惡，我也并非其中的最強(qiáng)者。
不過在其他宇宙死后，第二天，我就重新在這座星球上復(fù)活，復(fù)活之后我才明白，經(jīng)過了幾百萬年，我已經(jīng)屬于這里了，再也不能離開，無法歸去。
于是我停止了掙扎，安靜的留在了這里，并且將這里命名為巨龍安息之地，恐怕再過幾百萬年，我的記憶也會漸漸模糊，慢慢被這個宇宙所同化，成為這個宇宙的一部分……”
“怎么？知道了這些的你，還要選擇離開嗎？”尼德霍格問道，“留在這兒，起碼你還擁有生命的安寧，離開的話，你將會面對數(shù)不清的瘋狂……”
“而且……”尼德霍格說出自己的猜測，“如果你死了，恐怕不會在這里復(fù)活?！?p> “為什么？”
“你能來到這兒，可能是因?yàn)槟泱w內(nèi)不朽之龍的力量，你墜入瘋狂多元宇宙后，這力量指引著你到達(dá)了巨龍安息之地?！蹦岬禄舾窠忉?，“但你畢竟不是巨龍，也在這里呆的時間不夠久，這個宇宙并沒有接納你?！?p> “所以我如果離開，將會面對難以猜測難以預(yù)料的危險，很有可能死去，并且連這里也再回不來?！比R昂重復(fù)著，“我還是選擇離開，尼德霍格閣下。”
“為什么？”這次是尼德霍格深深的不解，“你是這里唯一能和我交流的生物，我不希望你死去?！?p> “閣下具有遠(yuǎn)比我強(qiáng)大的力量，在這里呆了幾百萬年，都沒有從這里找到出去的路?！比R昂道，“如果我留下來，哪怕再過幾千萬年，也很難有什么別的收獲?！?p> “更何況，我只是一個人類，我的生命，不過是時間長河里的一朵水花，恐怕活不了幾百萬，幾千萬年。而在我的故鄉(xiāng)，還有人在等我?！?p> 萊昂眼底深深隱藏著的，是如同頑石般的堅定，“我選擇離開。危險，可能也意味著機(jī)會，我必須盡快找到回去的辦法，請閣下幫我，感激不盡?！?p> 尼德霍格沉默了很久，卻做出一個讓萊昂完全沒有想到的舉動。
尼德霍格猙獰的黑色龍爪抬起來，兇悍的刺向龍首上一只昏黃的眼眸，一道瘆人的聲音，那顆巨大的龍眸就被尼德霍格剜下，強(qiáng)橫的魔法波動在尼德霍格的龍爪中升騰著，巨大的黃色龍眸漸漸縮小，變得與人類眼球一般大小。
正在驚異于黑龍為什么自殘的萊昂就看到，這只眼珠飛快的射進(jìn)自己的右眼眶中，萊昂突然低吼一聲，劇烈的疼痛出現(xiàn)在右眼的位置，還有強(qiáng)橫的力量波動，沖擊得萊昂整個頭部都開始充血……
“為……為什么？”此時疼痛過度的少年已經(jīng)摔落在地上，死死捂著右眼，身體痛到彎曲起來。
“那是我的眼睛?！?p> 廢話！萊昂痛呼之余心里一陣吐槽，我看不到你的自殘嗎？！
“這只眼睛給你，如果你死了，這只眼能將你復(fù)活一次，至于其他的作用，你自己慢慢發(fā)現(xiàn)吧。”尼德霍格聲音低沉下來，“萬一，你真的成功了呢，帶我的眼睛離開這個瘋狂的多元宇宙，讓它看看外面的世界……”
疼痛漸漸緩解了的萊昂嘗試著睜開眼，右眼看到的世界卻與之前截然不同了，細(xì)微到最微小的塵埃，能量和空間的線條，種種一切都落入目中，環(huán)顧四周，似乎還能看到，這個宇宙平靜表面下，最為歇斯底里的瘋狂。
尼德霍格滿意的看著他。
只不過這氛圍被少年突然的話打破了。
“呃，尼德霍格閣下?！比R昂有點(diǎn)猶豫道，“左右眼視力不對稱……您有辦法嗎？……”
尼德霍格僅剩的那只昏黃的眼睛竟然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萊昂用視力極好的右眼發(fā)誓，真的是個白眼。
至于危險而難以預(yù)料的未來，管它呢，起碼此時此刻，萊昂與尼德霍格的心情，都是愉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