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 人生箴言

　　每個夜晚都有音樂從修道院的大廳傳來，這里已經(jīng)被改成了隔離地帶，這個地方會傳出音樂聲著實有點詭異。

　　還是鋼琴聲。

　　在接種了黑圣母土制疫苗之后，莉萊終于敢隔著門縫窺探里面的情形了。

　　修道院的中央，原本安放神像的位置被一架鋼琴取代，黑圣母在彈一首搖籃曲，月光從天窗傾下，聽著這首曲子的病人們睡得忘我，演奏者也沉入演奏得忘我，仿佛背后有翅膀張開。

　　黑圣母忽然往門縫遞了個眼神，莉萊也小心翼翼地踏入，來到鋼琴旁邊。

　　“你來試試？”黑圣母的蘇灰色發(fā)絲和瞳子與月光正配，這才真的像個圣母。

　　“我？”

　　“你，來彈彈看，反正你不是經(jīng)常抱怨沒有我之外的聽眾嗎？”

　　黑圣母將位置讓給了莉萊。

　　在琴鍵上猶豫了很久，莉萊的手指才落下。

　　幾個鍵位忐忑不安地落下，發(fā)出了幾聲不和諧的聲音，莉萊慌了慌，這樣會把病人吵醒的。

　　但很快，黑圣母的手搭在了莉萊的手上，穩(wěn)住了她的慌亂：“不要怕，放松，像撫摸嬰兒一樣溫柔?！?p>　　一雙手遮住了莉萊的眼睛，她現(xiàn)在只能感受到琴鍵的存在，以及搭在自己手上的溫度。

　　“一、二、三、開始......”

　　在視野被遮住的情況下，指頭更靈敏了，在黑圣母另一只手的協(xié)調(diào)下，第一個音符如靈光般閃出。

　　琴聲升起，琴聲落下，完美。

　　夜晚更深，黑圣母帶著莉萊登上了天臺，暢快地呼吸一口夜間的空氣。

　　“莉萊，你知道嗎，我以前覺得這世界上有兩種必須存在的人?！焙谑ツ缚吭趬Χ馍险f。

　　“穿黑衣服的人，和穿白衣服的人?！?p>　　“穿白衣服的人是指醫(yī)生嗎？”莉萊問。

　　“也包括吧......穿黑衣服的人，指的是政治家，他們穿著黑色的西裝，行走于世界的表面，維持秩序，分配財富，穿白衣服的人，指的是穿白大褂的科學家，他們雖然穿著白色，但卻行走在世界的背面，制造財富?！?p>　　莉萊搖搖頭：“不知道，感覺有很多我不懂的詞匯。”

　　黑圣母繼續(xù)說：“但我后來猜測，它可能也需要戰(zhàn)士......莉萊，你有想過去成為一個戰(zhàn)士嗎？”

　　“戰(zhàn)......士？”

　　“是啊，像個戰(zhàn)士一樣去戰(zhàn)斗，但是為什么而戰(zhàn)并不重要......就像史黛拉那樣，她可能至今也不明白為什么要離開這個地方，去向高處攀爬，你想像她那樣戰(zhàn)斗嗎？”

　　莉萊不知所措地低著頭，看著自己在月光下的影子，風聲劃過樹葉，譜成寧靜的樂章。

　　“和我來個地方吧?！?p>　　之后，黑圣母帶著莉萊去了一個地下室，那里擺著一架......很別致的鋼琴。

　　......

　　“蒸汽銅管、齒輪和蒸餾瓶組成的鋼琴，彈奏起來時，它上面的指示燈會亮出各種燈光，蒸餾瓶里的純凈水也會跳動，幻化出各種顏色.....教母讓我用它來制作抗病藥。”

　　“一架能用來制藥的鋼琴？”

　　“差不多就是臺制藥機器，根據(jù)不同的曲子，它能制作出不同的藥物，比如彈一首催眠曲，能造出安神藥，彈一首壯麗的交響，能制造出亢奮藥，教母用它造出了土制疫苗，但忙于照顧病人，沒時間去造抗病的特效藥?！?p>　　“那你制造成功了嗎？”

　　“花了整整十天，三十首曲子.....終于成功了，我也是從那一刻變了，感覺自己好像還挺有力量的，能夠拯救許多人......我忽然想看看外面的世界了?！?p>　　莉萊看著自己的手背，修長細膩的手指，像是象牙雕刻出的藝術品。

　　那段時期，她的十根手指在琴鍵上不知道跳動了多少次。

　　從未感覺自己活得如此清晰。

　　......

　　特效藥最終還是被這臺鋼琴用音樂煉制了出來，暖金色的粉末，和她的發(fā)色相配，譜曲散落一地。

　　從那個地下室走出來的一刻，莉萊的眼神似乎變了，她看著天空，望著海岸線對面的城市，站在她身后的黑圣母，欣慰地點燃了一根長煙。

　　這是她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原來還有這么了不起的能力。

　　莉萊也剪短了頭發(fā)，還戴上了一副眼鏡，學習著自己不喜歡的文理科，主科的藝術也將音樂繪畫舞蹈表演一起修滿.....像是在與她那個姐姐隔空較勁，史黛拉強修理工考上了最好的學院，莉萊也毫不示弱地將這條路復刻一遍，甚至路更難。

　　一直持續(xù)了兩年。

　　中央學院的招生考試來到了科西嘉島對岸上的一座小鎮(zhèn)，莉萊黑得乘船去考試，為了不在外貌氣勢上上輸給城鎮(zhèn)上的女孩，她盛裝而至，背著一把小提琴，仿佛俠客背上了劍，以天鵝的高貴姿態(tài)在考官面前拉響了小提琴。

　　在島上的兩年，她已經(jīng)學會了一切，出山即是屠龍，考官甚至不用背后討論一下，當場錄取。

　　——當天下午，考試結束回來。

　　“教母，我成功了——”莉萊興奮地推開修道院的大門，新買的昂貴高跟鞋在泥地里踩臟。

　　但黃昏的修道院內(nèi)無人回應，只剩細蒙蒙的灰塵在光中漫游，像是丁達爾效應。

　　“教母......”莉萊迷茫地走了幾步，不安的感覺忽然涌上了心頭。

　　小提琴從肩上滑落而下，她踏著高跟鞋跑動了起來。

　　臥室、廚房、庭院，整個修道院關于教母的痕跡消失得干干凈凈，她.....在送走最后一個孩子后，就離開了，無論怎么找都找不到。

　　她只留下了一封書信，安置在教堂中央女神像的手中，用作道別。

　　“引用一個作家的話：你要做一個不動聲色的大人了，不準情緒化，不準偷偷想念，不準回頭看......我要說聲道別了，以后我們可能會見面，也有可能不會.....”

　　莉萊拿著這封信有些悵然，空蕩蕩的衣柜，干凈的床鋪，消失的鋼琴，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修道院中央安置神像的地方，這是那天晚上給病人們彈鋼琴的地方，現(xiàn)在神像又安置回來了，在夕陽下舒展雙翼，莉萊就這么靠在神像的腳邊，信上沾著夕陽。

　　“你是我的女兒，我從沒后悔過這點，史黛拉也是，我唯一后悔過的是當時我并不想把你們領養(yǎng)回來，生怕你們不好養(yǎng)......永遠不要忘記當初的承諾，那個拯救所有人的承諾，也不要忘記去當個戰(zhàn)士......最后，接下來的人生要靠你自己選擇了，如果說父母天生注定，無法選擇，那么朋友你是可以選的，永遠不要放棄自己的選擇?！?p>　　腦海中突然出現(xiàn)了教母的畫面，她坐在桌前，寫這封信的樣子。

　　最后是一些人生的箴言——

　　“你必須超級努力，才能看起來毫不費力?！?p>　　“扛住壓力，學習陌生知識，你將來會發(fā)現(xiàn)你的就業(yè)和專業(yè)毫無關系，最能決定你成就的是學習陌生知識的能力?！?p>　　“你要做的不是流星，是恒星?！?p>　　“天賦與努力從來都不是二元對立論，而是一個三角形，第三個因素是興趣，興趣比天賦重要，天賦比努力重要，努力比興趣重要。”

　　“零散知識沒有用，只有結構性的知識才有用，比如知道再多的高深冷門知識，都不如掌握一套完整基礎學科的知識?！?p>　　“哲學是科學的源頭，而科學的盡頭是神學，同樣，學術是技術的源頭，而技術的盡頭是藝術，因此你得有藝術和神學在同一高度的自信?！?p>　　“不愛你的人會關心你飛得高不高，而愛你的人會關心你飛得累不累?！?p>　　“當你發(fā)現(xiàn)問題無法解決了，就去解決提出問題的人?！?p>　　“先發(fā)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