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筠和嵐忻帶回來的情報和五弦猜想的一致,五弦讓他二人記住方才去過的幾家,宵禁后就出發(fā),然后在客棧大堂集合。
暮色四合。帝君連拒絕的字眼都沒吐出口,就被五弦拖出了門。
果然不出所料,五弦連屋都沒回,依然睡了過去,這就說明一點,暮鼓一敲,滿城皆得入眠,到底是在哪里疏忽的,五弦無從考證也無暇思考。
“去哪?”帝君向來不喜歡她這般毛毛躁躁的性子,抽回她拉住的長袖。
“不遠(yuǎn)不遠(yuǎn),就在我屋后。待會我會全部向你說明?!?p> 五弦試著叫喚了兩聲,雖說多少有些不太禮貌,但眼下管不了太多了。沒有任何回應(yīng),五弦雖然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但是看到空蕩蕩的屋子,恐懼瞬間浮上心頭。
里里外外轉(zhuǎn)了兩圈,五弦勉強(qiáng)支撐著身子,走到了水缸前,帝君卻先她一步趴在缸沿,輕笑了一聲,“四條,你帶我來看魚?”
五弦心里有些堵得慌,頭都不回的出了小啾啾家的門。
大堂里,五弦?guī)兹苏谏套h,唐火昱沒醒,這是一件好事,五弦以為只有自己對他有偏見,想不到大家都是心照不宣。
“現(xiàn)在可以說了嗎?”帝君望向五弦,滿臉的疑惑。
五弦的眉頭已經(jīng)揪成“川”字,她吁了一口氣,道,“我懷疑整座城,除了沉香,可能在宵禁后,全部……”
嵐筠急切的搓著手,“別話說一半?!?p> 帝君慢條斯理的接了下去,“變成了魚。”
嵐筠的下巴好像都快合不上了,“啊啊啊”了半天,“原來,這就是你讓我們到處去打探的原因。”
“昨日我想將此地地仙喚來一問,結(jié)果無人回應(yīng)?!?p> 五弦倒有些意外,她以為帝君躺在榻上,真安心的瞇了一下午。
“兄長,有腥氣!”嵐筠忽地沖出堂外,站在黑夜里,四處張望,五弦?guī)兹诉B忙跟上。
血腥味越來越重,嵐筠順著巷子右拐,突然定在了原地,五弦剛想催促他,卻看到了讓她震驚的一幕。
地上躺著數(shù)十條的魚,種類各異,各色花紋,每一條好像都掛著不同的傷口,有一條條的橫向剮的,有直接開膛破肚的,還有直接挖去眼珠子的,若是平日里,這還算正常,但是一想到這可能是數(shù)十條人命,五弦忍不住的干嘔。
他好像很享受這一過程,將魚一條條的平鋪著,鋪成了三排,五弦估摸了一下,大概有二十七八,血跡蔓延開來,如同盛開的曼珠沙華,妖艷的讓人驚悚,他的深藍(lán)色步履上沾滿了紫色,他低頭望了望腳底的一灘紅,嗤笑了一聲,從旁提起一酒壇,深悶了一大口,而后盡數(shù)倒在魚身上,一處不漏。
魚腥氣混著血腥,以及沉香身上到處散發(fā)的酒氣,組成了一股說不出的味道,撲面而來。
他要做什么?
五弦看到他從懷里掏出了像火折子一樣的東西,大呼了一聲“住手”,他微微抬起眼簾,溫柔的看向五弦,“啊,娘子到哪里都是這么一腔正氣,夫君很受感動?!?p> 五弦將他的火折子扔擲一旁,沉香看著它滾向了墻角,而后嘆了口氣,“娘子,如此這般,是為何故?”
五弦有些惱怒,“沉香,不可一意孤行?!?p> 沉香的笑容在銀輝下越發(fā)的慘淡,“是嗎?娘子也是這般認(rèn)為的嗎?認(rèn)為他們無辜,認(rèn)為我是罪無可恕?”
“今日你若想動他們一片魚鱗,先從我的身體上踏過去?!?p> 沉香看向眾人,冷不丁的笑出聲來,“各位還真是好義氣,讓沉香好生佩服,三年前,各位沒有對家妹施以援手,三年后,我沉香,也不指望幾位來救?!?p> 嵐氏兄弟紛紛一愣,嵐筠脫口而出,“你如何得知……”
“哼,很奇怪嗎?三個穿著考究樣貌俊秀的男子出現(xiàn)在長寧城,任誰都無法忘懷。那幫老狐貍,裝的可是人模狗樣。就算他們都忘卻了,我都不會忘,公子身上這塊玉,可是獨特的很?!背料阒赶虻劬?p> “可我們……”嵐筠很難得的結(jié)巴了。
“被趕出去了?哈,不然呢?留下你們分一波羹?”沉香露出陰森森的白牙,笑聲在空曠的街道里格外詭異,讓人不寒而栗。
“沉香,我們會幫你,這次……不會食言了?!贝齼尚星鍦I滾落下來,頸處一片濕熱,五弦才發(fā)覺自己,莫名的哭了。
沉香盯著五弦有些出神,他好似在她的眼里看到了一個人,一個一天到晚跟在屁股后面的人,一個日日夜夜纏著他叫“哥哥”的人,一個連打雷下雨都窩在被窩里哭泣的人,爹娘死的早,他們相依為命,他身為兄長,總是會為她挺身而出,把那些欺負(fù)的人狠狠的揍一頓,雖然馬上他就被一群人給打的鼻青臉腫,但至少,他為她出了一口惡氣,看著她一邊默默流淚,一邊為他清洗傷口,他卻笑得格外開懷,他還發(fā)誓,他要好好做工,掙更多更多的銀錢,到時候為她尋一處好人家,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嫁出去。
男方的家嘛,沉香想著,窮苦不論,但得對她好,不得欺辱她,否則他就把他家的房頂都拆下來當(dāng)柴燒。她應(yīng)該會生四個娃娃,兩個男娃,兩個女娃,他們會抱著自己的大腿叫著“舅舅”“舅舅”,女娃娃呢肯定得向她,好看,男娃娃呢,就像妹婿,堅強(qiáng)勇敢又善良。
夕陽西下,他做完工回來,經(jīng)過窗沿,便可聞見一陣菜香,她的手藝向來很好,而他呢,雖看上去煢煢孑立,但他其實有一盅小酒,也就夠了。
可是啊,他卻沒有保護(hù)好她,他被關(guān)在一間破屋子里,暗無天日,不給吃喝,他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待門栓拉開開,他虛弱的從屋內(nèi)爬出來,那日,有久違的暖陽,他趴在地上,輕聲說了句,“得救了!”
一陣劇痛襲來,那種無端的痛楚從腦門炸開,蔓延全身,沉香疼的捂住腦袋,蜷著身軀,渾身顫抖著。
只有疼痛才會時刻提醒著自己,方才的那一切都是虛無縹緲的夢,假的不像話。
五弦有些慌亂,覆著他雙臂的手也開始發(fā)著顫,“沉香,沉香,你怎么了?哪里疼?”
沉香用力將她推至一旁,五弦順勢跌坐在地,一只手將她扶起,五弦抬頭望向來人,“兄長!”
帝君在沉香后背點了兩下,沉香立刻昏了過去,“嵐筠,清理一下,嵐忻,帶他回客棧?!?p> “是?!?p> “兄長……”
帝君將五弦的手腕翻了過來。
“嘶~”五弦這才發(fā)現(xiàn)掌心朝下處少了一塊皮,鮮紅的肉暴露在月光下,顯得有些可怖。
“無礙,但是兄長,這魚不能這么簡單就清理了,可能還有救!”這樣也可減輕沉香的罪過。
“跟我回去!”
“兄長!不能這樣的……”五弦第一次對帝君存了質(zhì)疑。
“回去說!”
“帝君!你不能再像三年前那般袖手旁觀了。”五弦忍不住提起。
帝君揉了揉眉心,嵐忻在一旁接了話茬,“兄長的意思是,這些都是普通的魚,具體的,還得沉香醒過來才能知曉?!?p> 五弦怔住,原來自我意識過剩的人其實是自己,而且,她又憑什么去要求帝君對此事負(fù)責(zé),長寧城的那些看客,還少嗎?他們,又在干什么呢?
“兄長,我知錯了,我現(xiàn)在就和您回去。要打要罵,任憑處置?!蔽逑乙话炎ё×说劬囊滦?,帝君卻反手將她手腕箍住,拖回了云來客棧。
看著被嵐忻五花大綁的丟在一旁的沉香,五弦關(guān)切的問道,“嵐忻,這……”
嵐忻搓搓鼻尖,冷哼一聲,“你以為我跟丟了是在誆你?”
言外之意,萬一他又跑了,嵐忻也不能保證可以捉回來。
帝君在沉香的額頭一點,片刻后,沉香便醒了過來,他倒沒有太大的反應(yīng),只是淡淡的笑著,沉默不語。
“既然不愿開口,那就我來問吧,若是不對,你就搖頭,若是對了,你就點頭,如何?”帝君在桌旁坐下,吩咐嵐忻去后廚燒些熱水。
沉香思索了一陣,點了點頭。
“長寧城的百姓們,一到一更三點后便幻化成魚?!?p> 沉香頷首。
“五更三點后,又恢復(fù)人形?!?p> 沉香再次頷首。
“你的頭痛癥,與你今日的行為有關(guān),換言之,因為你沒有動殺心,所以頭才會痛,每夜如此,是嗎?”
沉香的笑容掩去,低頭頷首。
“行了,給他松綁吧!”
這下輪到沉香驚愕了,他追問道,“公子,那是我昨日釣的魚?!?p> 帝君展開笑顏,“我知道,雖然不知你為何演這出戲。但受人之托,我必定會查個水落石出。”
“受人之托?原來三年前只是因為無利可圖……”沉香喃喃說道。
五弦為他松開繩子,拍了拍他的腦袋,“你以為兄長是如何看出這是普通的魚類的?”
沉香正視著帝君,“我早知公子氣度不凡,原來是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