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寧城的雨好似從未停過,即便處于常年冰雪的北荒,帝君也從未有此刻之感覺,只是安靜的坐著一下午,便覺渾身難受,帝君壓著一口氣,目光越過眼前手指絞在一起的女子,卻停在了門口向里面勾著脖子的男娃娃,與帝君的眼神一撞,男娃娃被嚇得不輕,縮回了巴掌大的腦袋,急匆匆的跑下樓梯,與大門僅一步之遙,卻發(fā)現(xiàn)自己雙腳已不著地。
后領(lǐng)被人擰著,男娃娃扭來扭去,四肢拼命的抓著什么,卻只是抓了一層空氣,試圖掙脫束縛,奈何無法動彈,“哇……”
哭聲嘹亮,驚動了大堂里的眾人,閑言碎語又蔓延開來。
嵐忻很是尷尬,只好硬著頭皮把他扯回了屋。待穩(wěn)穩(wěn)著地之時,男娃娃迅速撲進(jìn)了女子的懷里,女子一邊為他拭淚,一邊捏捏他水嫩的臉蛋,“kao什么Kao,哈不ga切?”
男孩止住了哭泣,湊近女子耳旁嘀咕了兩句,“嘀嘀讓我喊你噶來,人個都所他們是騙錢疊?!?p> “真疊?”
“當(dāng)然真疊!”
女子一聽這話,立馬為難的看向帝君,“公子,這……這玉佩是我家男人的寶貝,這不,您看……”
帝君將剛打開的緞子面錦盒重又包好,推到女子面前,而后粲然一笑,“君子不奪人所好,請!”
女子訕訕的笑著,將錦盒揣進(jìn)袖中,拉著男娃娃,急急忙忙的引身而出。
帝君冷聲問道,“嵐筠還沒回來?”
嵐忻應(yīng)了一聲“嗯”。
帝君不緊不慢的反問,“還有人嗎?”
嵐忻立刻將人引了進(jìn)來,“兄長,最后一位?!?p> 這倒是一件新鮮事,照凡間的年齡去算,估摸著也就十一二歲吧,女孩子怯生生的將一棉布裹著的物什置于帝君面前,指甲蓋拼命刮著另一手指,女孩低聲說道,“大哥哥,我……我……想要那……那個解藥。”
帝君怕又嚇到凡間的孩子,溫情看向她,“別怕。能不能告訴哥哥為什么呢?”
一天下來,他已經(jīng)閱過三四十人呈上來的寶物,他從未問過原因,主要實在沒有什么必要,帝君細(xì)想,許是自己有些乏,對這凡間的小女娃產(chǎn)生了一絲興趣,也很期待她會用何寶物來交換。
小孩子所珍愛的,無非是喜好的吃食,難以得到的玩意物,又或者,還有些其他的?
翻開層層包裹的棉布,帝君默的一瞬,嵐忻覺著不對勁,兄長這是怎么了?
帝君掩上棉布,抬起眼簾,笑著問道,“告訴哥哥,你為什么想要解藥?你知道解藥是做什么的嗎?”
女孩嘟起嘴巴,俄頃,用更輕的聲音說道,“我曉得的,我……我……只想給妹妹吃,她問我晚上的長寧是何模樣,我……我……答不上來?!?p> “何故?”
“妹妹身子骨太弱了,時不時的會生病,這個天,半個月才出一次太陽,童爺爺說,妹妹得多曬曬陽,多跑跑跳跳,可咱們這里到處都是水……”
“我想幫你,可……這只是一顆普通的珠子。”帝君凝望著她,發(fā)出了一聲嘆。
女孩神情有些黯然,“我看爹爹藏在柜子里,我偷偷拿了過來,我以為……”
帝君蹲下身,將花布塞回女孩的手中,“你家住哪里,帶我去看看,好嗎?”
女孩沉思了半晌,繼而一口應(yīng)道,“但……我怕我爹爹打我……他說小孩子不可以學(xué)那偷竊的毛病?!?p> “以后切不可如此,要聽爹娘的話,知道嗎?”
“那……”女孩滿眼的期待。
“小孩子不可以說謊哦!”帝君愛撫的摸摸她的腦袋。
女孩低下了頭,然后認(rèn)真的說道,“我知道了,我會去跟爹爹認(rèn)錯的?!?p> “嗯,真乖?!?p> “哥哥要來我家嗎?”女孩昂起頭來,帶著疑問的目光。
“哥哥答應(yīng)你要去的。你叫什么名字?。俊?p> “我叫婷婷,我家就在這扇窗后面?!迸⒅钢?,滿臉欣喜。
“你先回去,哥哥隨后就來,可以嗎?”
“那哥哥要快點啊,這天,快暗下來了?!?p> “好,不會食言?!?p> 女孩一步一回頭的看向帝君,然后飛快的跑了出去。
屋子里終于陷入一片寂靜,帝君揉揉眉心,低聲對嵐忻說了幾句。
嵐忻剛走,帝君便起身去了隔壁。
五弦本是睜著銅鈴大的雙眼,聽到聲響,稍微揚起了頭,“帝君,怎么了?”
“不多休息一會?雖然未傷及性命,但還得多加注意?!钡劬锨皝?,依在榻旁,檢查有沒有哪里透了風(fēng)。
“無礙,”五弦輕松一笑,“鑒寶如何了?”
“找到了?!?p> 五弦聞聲便要費勁的支起身子,帝君把她一把按了回去,“有我在,還需要你瞎操心?”
“帝君,其實我好的差不多了。莫不是……你一直在找水鳴珠?你怎知,一定會有人呈上來?”五弦本是疑問,后自嘲的笑笑,“若是能恢復(fù)正常,誰不愿意?”
“還有一件事,一女子帶著寶物來,好像得了什么風(fēng)聲,我只看了一眼,便歸還予她了。加上你中毒之事……所以,我對楊老有些懷疑,便讓嵐忻去探探。”
五弦有些岔了嗓,“帝君大可不必如此?!?p> 帝君揉了揉眼,別向旁處,“什么?”
“帝君不愿說的事情,就別說了。之前是我不對,有些越了界。”五弦皺起眉頭,“帝君如此坦誠,莫不是在家妹身上看到了旁人的影子了吧!這幾日來……”
帝君不言不語,呆坐一旁。
五弦的視線向下斜注,“帝君還是那么好懂啊!”
“長寧城的事,快了結(jié)了,”帝君岔開了話題,望向五弦,“水鳴珠就在昨日你帶我去的那家?!?p> 五弦感到語塞,“這……這不可能,若是如此,昨夜帝君肯定會感知到。”
“我也覺著怪異,所以打算現(xiàn)在就去一趟,特來和你說一聲。”帝君整整衣領(lǐng),不溫不火的說道。
“帝君,帶我去!”
帝君白了五弦一眼,“病都沒養(yǎng)好,想什么呢?”
五弦將廣木板跺的“噔噔”響,帝君也懶得管她,越是這般發(fā)脾氣,就越不能慣著,帝君暗戳戳的想著,隨手帶上了門。
這個點去尋常百姓家,多少有些蹭飯的嫌疑,帝君雖這般想著,右手已然敲響了門。門內(nèi)響起了“咚咚”的下樓聲,還有女娃娃的嬉鬧聲,以及女子的訓(xùn)斥聲,木門從里拉開的時候,帝君的目光下移,落到了女娃娃的身上。
和方才的女娃娃不同,年紀(jì)小了些,睜著水靈靈的大眼睛,扎著一把沖天辮,一臉的疑慮,“你是?”
帝君還未開口,另一個沖過來的女娃娃湊上前來,“哥哥,你來了?”
小不點的惡狠狠的指著婷婷,“好啊,我要告訴爹爹,你帶外人來了?!?p> 婷婷對她吐吐舌頭,“哥哥雖來自外鄉(xiāng),但人很好,快別擋著了?!?p> 小不點朝后退了一步,臉上的表情從不解疑惑到憤懣,眉頭鎖成了一道山,嘴巴噘的比天高,“哇”的一聲轉(zhuǎn)身跑走。
“哇~~阿娘,婷婷又罵我了,她還推我,嗚嗚嗚~~~~”
帝君的嘴角不覺抽了幾下,他向來知道小孩子之間的虛言虛語,無論因為什么,自覺委屈的一方都會無意中將影響擴(kuò)大,孩子善于察言觀色,知道父母們、長輩們最關(guān)心的點,不自覺的夸大其詞。
“那是我妹妹,婉婉,”婷婷一邊介紹,一邊對著婉婉離開的方向鬼叫,“她亂講,我才沒有推她,阿娘,你別信!”
帝君被引進(jìn)屋的時候,便瞧見婉婉鉆進(jìn)了一婦人的懷里,抽泣的連雙肩都在微微顫抖,婦人連連哄著,而后看到男子立于門前,驚詫之余有些慌張,將婉婉緊緊抱住,然后將婷婷也一并拖拽了過來。
“這位公子,莫不是走錯了地方,況且我家男人不在,天色漸晚,若有旁事,明日再談可好?”
帝君頓覺有些失禮,躬身行禮后,將一小瓷瓶放置于高出的門檻上,“嵐某實在唐突,這解藥就放這了?!?p> “等……等一下,何解藥,”婦人轉(zhuǎn)念一想,“你是那個說自己有藥的外鄉(xiāng)人……”
“實在冒犯,嵐某先行告退。”帝君再次施禮,而后徐徐離去。
留下三人在那里竊竊私語。
嵐筠在門口蕩來蕩去,時不時的張望著。
上午那一出,除了那些膽子大的獻(xiàn)寶之人,堂里早就門庭冷落了,客棧內(nèi)的人想著法子要將他們幾人轟出去,但打也打不過,這口氣只好憋著,云來的老板有些坐不住了,安排了一小二,鬼鬼祟祟的向楊宅的方向去。
還有幾步之遙的時候,終于瞧見了帝君,連連向他招了招手。
帝君下了船,拍了拍衣袂上沾著的水氣,淡淡的啟唇,“如何?”
嵐筠低聲說道,“長寧有個長勝幫,我將此人放了后……”
“進(jìn)屋說?!?p> 四處探了探,嵐筠才將門一把闔上,“長勝幫是當(dāng)?shù)赜忻膸团?,接的是干凈的活,打聽了一下,確實如此,但我把那人放回去后,跟了他一會,他居然偷偷摸摸的從后門進(jìn)了長勝幫,幫內(nèi)人多眼雜,不便再跟。為何長勝幫要摻和一腳,這個還要再查?!?p> 帝君瞥了嵐筠一眼,“你帶著清清去的?”
嵐筠慌忙解釋道,“我看她閑著沒事,就讓她跟著我的?!?p> 帝君淡淡的笑了,“清清,去隔壁看看五弦。”
嵐清清大氣不敢出,如同腳上抹了油似的開溜,只留下忐忑不安的嵐筠及默不作聲的嵐忻。
帝君輕嘆一口氣,“好自為之吧!”
嵐筠囁嚅了半天,“兄長,我……”
嵐忻截了嵐筠的話頭,“兄長,你讓我盯著婷婷一家,別人沒什么問題,只有那婉婉,有些許奇怪。”
帝君的嘴角勾著一抹笑,“哦?說來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