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弦被秦羽從禁地抱回玉竹軒是兩天前,幻靈宮內(nèi)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蘇芩倒是沒多大反應(yīng),無一絲不悅,反倒有些幸災(zāi)樂禍,來玉竹軒的時候,連門都沒進(jìn),在院子里與秦羽說了幾句,便轉(zhuǎn)身回了宮。
五弦聽得不太清,大抵是,如此,便是不給自己留后路了,秦羽并未作答,如同溫吞水般,淡淡的道了聲謝。
即便如此,秦羽還是選擇避嫌,直接搬去與白翎同住,安慰五弦,在這里,她會很安全,無需擔(dān)心。
五弦并未挽留,不是不愿,而是留不住,從開始便是。五弦自嘲,換句話說,自己這就是眾人口中的識大體,懂得知進(jìn)退。
等這一切結(jié)束,五弦想和秦羽好好談?wù)?,關(guān)于他的想法,是接受或是拒絕,都是一句話的事,她不喜歡這般含糊不清。
蘇楚陽失蹤了,就在五弦回到玉竹軒的當(dāng)日,蘇芩動員了所有力量去找,卻毫無消息,蘇芩頭一回大發(fā)雷霆,最后卻雙眼一翻,直直栽了下去,好在清蓮反應(yīng)極快,將她一把攔住,而后連忙派人去請玉儂。
玉儂對所有事都如此冷淡,難得此次多了些表情,并且警告蘇芩,如若不想要這孩子,早點(diǎn)說,她不想再費(fèi)這個心了。
蘇芩緩緩闔上眼睛,玉儂帶著微怒,提腳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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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轉(zhuǎn)眼過了兩旬,明日便是結(jié)親之日,夜深了,五弦躺上床剛闔上眼,便被告知得去收拾下,五弦心想又不是她成親,本想著拒絕,卻被硬拖了過去,先是被人伺候著沐浴,四個婢女?dāng)[弄著她,讓她十分不自在,從遍滿花瓣的池子里爬起來的時候,五弦覺著自己都香了幾個度,問她們到底要做什么,四人皆緘默不言,陪嫁也沒這個待遇吧?
不對?陪嫁?這……不可能!
“幾位姐姐,這是做什么?。俊蔽逑已鹧b純良無辜的看著她們。
一為首的婢女冷冷的說道,“姑娘不要為難奴婢,奴婢們毫不知情?!?p> “那是誰授意的?主上嗎?”
如同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絲聲兒都沒出,她們只安靜的為五弦套上一件又一件的衣服,五弦就沒再問下去。
紅色?喜服?
五弦捏著袖口,正欲抬頭,忽的覺著哪里不對,整間房里的婢女都沒了影,五弦“霍地”起身,不知道這是誰的宮里,他們拖著五弦繞了很久才到了這,沒什么人氣,宏偉卻蕭條,這么大的內(nèi)室,現(xiàn)在更是空蕩蕩。
有人緩緩從簾后走出,五弦一怔,朝后退了一步,“你……是誰?”
此人生的好看,眼角的那顆淚痣更是平添了一道柔,他將普通的淡色修士服穿出了貴氣,五弦心想,若是真有畫中仙,當(dāng)是此般模樣了。
“姑娘莫怕,在下談珩?!?p> 談珩?
“紫微宮代掌門,談珩君?”
談珩露出一絲訝異,“姑娘倒是……有趣?!?p> 幻靈宮外加了一層結(jié)界,即便想找事的都還在結(jié)界外晃悠著,他是如何突破這層結(jié)界,如何能一路找到自己的呢?
五弦懵懵怔怔之際,談珩卻朝后退了幾步,“談珩有個不情之請,望姑娘幫在下救個人?!?p> 紫微宮找上門,無非只有一件事,為了前掌門——玉非花。
“你要救玉非花?他不是身死三年了嗎?你找我……”有什么用?
五弦蹙眉,她終于知道原因了,原諒她如此愚鈍,竟是到現(xiàn)在才看的清始末,前前后后這么多人,她都沒有想通何故,從句遒那句意味不明,到廣陵王家,再到重陽宮,自始至終,這些人的目標(biāo)都只有她,原來……如此。
夜龍骨,就在她體內(nèi)!
當(dāng)時帝君之所以能幫她換回自己的皮囊,原來是拜夜龍骨所賜,夜龍骨為其重塑筋骨,她不清楚帝君那番用意,但她成為眾矢之的,倒是板上釘釘。
帝君與自己無仇無怨,萬不會將她陷于此境地。
帝君是什么樣的人,五弦最清楚不過。
那還有一種解釋,多少有些自作多情,帝君重情重義,只為遂其心愿,可是這份禮,著實(shí)太大。
后來發(fā)生的也是帝君意料之外的,所以帝君那日非要將她帶走,一方面是自責(zé),另一方面則是……
五弦不忍再想,心里越發(fā)堵得慌,這份情誼到底該如何去還?
“看來姑娘終是想通了?!闭勭衲菧貪櫟穆曇繇懫?,將五弦拉回了現(xiàn)實(shí)。
“據(jù)相關(guān)記載,玉非花生性暴虐,樹敵太多,最終被幾大門派圍剿于西鳳道,這樣的人,我為何去救?如何救?一命抵一命?”
“即便是還人情,也應(yīng)該還給帝君,談珩君何故強(qiáng)人所難?”
“談珩君請回吧!”
五弦不客氣的下逐客令,談珩淺笑,“姑娘,得罪了!”
“你!”
五弦倏地沒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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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弦忽的一哆嗦,她從冰涼的大理石上醒過來,手上有些黏糊糊的,五弦支起身子,竟是一手的鮮紅,仔細(xì)檢查了番,竟未找到一處傷口,不是她的,那會是……
順著擦過大理石面的手印看過去,一道一道的小溝里注滿了鮮血,那形狀像極了某種咒印,數(shù)十條的溝將五弦牢牢鎖在中間,血液在汩汩流淌,蠕動的像條長蟲,這種場景詭異又極其惡心,腥氣一股腦的沖入五弦的鼻腔,五弦沒由來的想吐。
深扎在四個角上的青銅劍纏了一圈的銅鈴,在冷風(fēng)的挾持下,叮叮作響。
談珩!!
談珩,性情溫和,雖不喜言辭,但品行正直,武林中人雖對紫微宮頗有微詞,對玉非花恨之入骨,但卻沒有對談珩有任何不敬,不然紫微宮在三年前就該隨玉非花灰飛煙滅,談珩做出此種行為,到底是為何?
只為……復(fù)活玉非花?
五弦用衣袖揉搓著血跡,陷入了沉思,但凡是人,必有欲望,有的人恨不得敲鑼打鼓讓人知曉,而有的人喜怒不形于色,卻能在關(guān)鍵時刻于你一擊,防不勝防。
五弦輕笑一聲,說到底,不過都是執(zhí)念罷了。
談珩只身一人將她從幻靈宮帶出,除了證明那些門派是些廢物外,世人也許并不知道夜龍骨所在何處,自然會掉以輕心。
秦羽重創(chuàng)廣陵王家及重陽宮,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幾大門派紛紛坐山觀虎斗,好來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看看誰做這個出頭鳥。各家探子匿在暗處,估摸著看到談珩,只忙著驚愕,待反應(yīng)過來,人早已沒了影。
談珩不是那些采花大盜,只為搶幻靈宮的女子去糟蹋,自然是有旁的理由,稍微一推敲,便可知來龍去脈。
相信很快,夜龍骨在她體內(nèi)的事情就會遍布整個武林。
而蘇芩,則是促成這一切的罪魁禍?zhǔn)?,她一方面讓人放出消息,一方面命人護(hù)著,但她為何讓五弦代嫁,這實(shí)在太不合理了,這點(diǎn)五弦著實(shí)想不通,意欲何為?
誘餌?。。。?p> 她是誘餌!
到時候蘇芩只要說她將夜龍骨帶在身上,各大門派紛紛圍攻,她著一身喜服,如《瀟湘雨》中湯顯之所述,戴金花八寶鳳冠,著云霞五彩帔肩,她如刀俎魚肉,任人宰之。
蘇芩想引出什么人,但是這招有漏洞,幾家一擁而上,打得不可開交,安能分辨雌雄?五弦還是有些想不通,在一個喘息的當(dāng)口,五弦看到了談珩,他佇立在不遠(yuǎn)處,看向五弦的表情里多了些許哀愁。
“姑娘,在下實(shí)為了救你,才出此下策?!?p> 五弦輕蹙秀眉,松開帶血的衣袖,“談珩君這善是否用錯了地兒?”
“不覺著自己前后矛盾嗎?”
談珩淺笑,“這倒是?!?p> 五弦有些火燒火燎,她無法想象,如果她明日不出現(xiàn)在那駕馬車上,會發(fā)生什么。
“談珩君但凡狠絕一點(diǎn),也不至于陷入如此境地?!?p> 談珩輕抬眼簾,“何意?”
“既要復(fù)活玉非花,那就啟陣吧!”五弦露出一絲悱然的笑意。
談珩的眉頭已然擰了老高,他那傷春悲秋的模樣倒是將五弦逗樂了,半晌不挪一步,五弦緩緩地從袖中掏出一把短刀,拔掉劍鞘,壓在大動脈上,“既然談珩君做不出來,那五弦就代勞了。”
“?。 笔滞笠魂囁嵬?,短刀“鐺”的一聲落了地,五弦握住另一只手,疑惑的看向他。
“姑娘!切勿輕生?!?p> 他急切的走上前來,定在陣外,五弦沉聲道,“談珩君不后悔嗎?殺了我,玉非花不就能活過來?”
“若真這么容易,在下何故等這么多時日?”談珩帶著輕微的無望,“這一次,在下……不試了?!?p> 談珩的眼角開始泛紅,“若他的生會換來無數(shù)人的死,在下也不愿?!?p> “玉非花有談珩君這般的師兄弟,當(dāng)真是幸事了。”
“玉非花身死后,紫微宮都是談珩君在苦苦支撐著,不求回報(bào),無任何憤懣與怨言?!?p> “我若是玉非花,定不負(fù)談珩君。”
五弦話里話外的意思,談珩不會聽不出來,這種被他人直直戳開的心思,卻是第一次。當(dāng)年,玉非花一手創(chuàng)立紫微宮,談珩前去阻止,卻吃了閉門羹,玉非花聲稱自己已被逐出師門,為何還要聽談珩的勸解?希望師兄不要再多管閑事。
談珩看著他一步步的墜落無底深淵卻無能為力,有的人,即便你對他伸出援助之手,他也不會接受,到底是妥協(xié)認(rèn)命還是不愿低頭?
玉非花為求更上乘武學(xué),殺伐狠絕,所到之處定寸草不生,即便如此,一千多日過去,在談珩心中,他還是華陽山上那個純良的少年,會犯錯,會搗蛋,亦會撒嬌……
萬事萬物皆在變化之中,只有談珩一人活在回憶里,始終不愿向前。
這種拆穿他人的心事并不讓五弦覺得有多輕松,世間多是如此,停在過去的又豈止談珩一人?
“談珩君,放我走吧!”
“我不知道談珩君為何幫我,但若是我的命數(shù),又豈是談珩君能改變得了的?”
“三年前,談珩君不就知道了嗎?”
“談珩君,若我不出現(xiàn)在喜宴上,會發(fā)生什么事情,你知道嗎?”
“我也不知道,但我特別害怕,怕因我,而死太多無辜之人。”
“談珩君憑什么認(rèn)為你可以只身出入幻靈宮隨意帶走我?你當(dāng)蘇芩他們是傻子嗎?”
“我既是棋局的一子,自然要起到該起的作用?!?p> “談珩君,現(xiàn)在,立刻將我送回去!拜托了!”
“姑娘倒是與在下的師弟有幾分相似,皆是如此義無反顧?!?p> 談珩慢慢勾起嘴角,如清澈透明的流泉,五弦像站在三月溫軟的春風(fēng)里,在他眼里好似擁有了整個春天。
如此溫柔之人,倒真是世間罕見,無甚惡意,無甚心思,胸懷天下,卻還保持心靈純凈。
他沒有一絲害五弦的念頭,堅(jiān)守住了心中的道義。
至于他與玉非花,五弦完全是靠猜,他執(zhí)著的要救死了三年的人,這種十惡不赦的人,從常理上來講有些不通,若非此層關(guān)系,五弦倒是敬佩這同門之誼了。
“哦哦哦……哦哦哦……”五弦在幾聲雞叫聲中醒來,天已蒙蒙亮。
秦羽趴在床沿,呼吸平穩(wěn),右手還緊緊握住她的左手,五弦有些不真實(shí)感,喜服上的深紅色血跡消失殆盡,她方才只是做了一場夢嗎?
真實(shí),恐怖卻憂傷的夢。
秦羽慢慢抬起頭來,半瞇的雙眼帶著一絲慵懶,他淺笑,什么也不說,只定定的看著五弦,五弦的耳根子都泛了紅,“怎么了?”
他略帶沙啞的拖腔更是抓撓著五弦的心肝,“這一身,很好看!”
五弦半開玩笑卻意味深長地說道,“你是怕我做了旁的選擇吧?”
“是。”這一次他倒是直截了當(dāng),絲毫不拖泥帶水。
五弦有些微愣,忽的,門被“咚咚”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