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阿焰又欺負我,拿蟲子嚇我!”女孩子不過五六歲的模樣,靠在藤椅旁撒嬌。
“那你有沒有跟哥哥說,他又在偷懶,阿爹知道了要罰他呢?”女子放下手中的女紅,溫柔的看著她。
“我說了!”女孩子閃著晶亮的眸子,鼓起了腮幫子。
“那哥哥怎么回你的?”
“他說,他是在幫我?!?p> “哦?”
“說我膽子這么小,以后出去了肯定要吃虧,所以他要幫我練膽子?!?p> “盈盈!”
一聲叫喚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她回頭“欸”了一聲,忽的喜笑顏開,“??!弦姨!”
“來了?”蘇芩從藤椅上欠起身子,對著五弦微微一笑。
五弦蹲下身子,做好她要撲上來的準備,伸出的雙手定在原地,眼看著她從旁閃過,直接抱住了秦羽的大腿。
蘇芩“噗嗤”一笑,從椅子上爬了起來,“盈盈,做什么?”
“這個哥哥生的好看,盈盈很喜歡。”
秦羽躬下身來,對她粲然一笑,“你叫盈盈?”
盈盈揚起小腦袋,“待盈盈及笄,盈盈便嫁你,可好?”
“看劍!”一把木劍不知從何處搠來,秦羽側身讓過,面前落下一小公子,不顧盈盈的掙扎和反對,將她拉回身后。
“你是何人,膽敢傷家妹,速速離去!”
“你是阿焰?”秦羽勾起嘴角,看向他。
“是與不是都與你無甚關系,你這般行為同淫賊無異,再不走,我便打得你走不了!”
看著他一副認真的模樣,五弦拼命忍住了笑意,擰了擰他的臉蛋,“阿爹這樣教你的?”
“阿焰分明自學成才,我可教不來。”炙焰扶著右肩的柴火,從他們身旁過來的時候,對著阿焰腦門彈了彈。
“阿爹,疼……”
炙焰走到一旁擺柴火,五弦回頭對秦羽笑,“還能看出曾經(jīng)夜暝宮二公子的模樣嗎?”
“倒也挺應景?!鼻赜疝揶淼?。
炙焰絲毫不給他面子,嗤笑一聲,“上次來的時候還不甚了了,就該讓你人鬼不識,流落山野,也好過目下得意,惹人怏怏?!?p> 五弦面露疑惑,忽的豁然,“原來是你們指的路。”
蘇芩嫣然一笑,將阿焰拉到懷中,蹲下身來同他平視,“這是你弦姨的心上人,上次來的時候,你們倆在后山練劍,自然不識,雖說你護盈盈在先,不失兄長風度,但到底是失了禮數(shù)。去,去跟未來的姨父賠個禮?!?p> 阿焰嘟起嘴巴,雖是不悅,卻仍舊躬身握拳,“炙苑不知禮數(shù),沖撞了姨父,還請姨父莫要介懷。”
“弦姨,你換一個吧,盈盈實在是歡喜?!?p>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忍俊不禁,阿焰氣得直跺腳,“炙盈盈,你怎么這么不知羞?”
“誰不知羞?你說誰?”盈盈揚起巴掌大的小腦袋,叉腰沖著阿焰吼道。
“說的就是你,不害臊!”
“哼,我害不害臊都甚過你,你都十歲了,竟還用蛓蟲來耍頑,nue!”盈盈對他吐吐舌頭,趕緊躲在蘇芩身后。
“好了好了,別鬧了,先讓弦姨他們進屋歇息?!碧K芩拉開劍拔弩張的兩人,稍覺歉意的看向五弦,“天天打鬧……”
“無礙?!?p> ****
飯后。
“最近店里生意可好?”
“還行?!?p> “我們倆看到秦羽的時候著實驚訝,以為看錯了人,但他什么也不記得,只道是找人?!?p> 五弦瞥了不遠處陪阿焰和盈盈玩耍的秦羽,嘆了一口氣,“方才我還以為是你們把他藏了十年?!?p> “自然不是?!?p> 蘇芩笑了笑,“估摸著是談珩君?!?p> “怎會?”
“連白翎和蒲山鬼都無力回天,更別說我們了,本想帶回他的尸身,談珩君此刻便來了,說既是玉非花的胞弟,自然要葬在紫微宮,我們念他這份心,便允了他。之后就再也沒有見到他們了?!?p> “你們隱居在此,那之前做的努力不是白費了?”
“我從未說過幻靈宮由我來掌權,只要能挫了各家的勢力,只要幻靈宮在這江湖有一席之地,也算是一種所得?!?p> “前人種樹后人乘涼?”
“姑娘也可以這么理解?!?p> “那炙焰呢?”
“花了不少的時間去找他,找到他后沒多久,阿焰便出生了,他從產(chǎn)婆手里接過阿焰時,竟哭得涕泗流漣?!?p> “對了,跟你說一件舊事。”
“嗯?”
“我看到秦羽便想起來了。你知道我從萬花樓買下秦羽時為什么只花了一文錢?”
“你不是說,他的過去一文不值?”
聽到這話蘇芩忽的笑出聲,“說笑罷了,雖說是各取所需,但怎可用一文來買?”
“……”
“他是萬花樓的東家。跟我走完全是自愿。”
“可……可我看到你的意識里,他被劉員外……”
“他們演的這么賣力,我總得給他們點面子?!?p> ?。???
兩人一左一右的行走在山間小徑,五弦顯然有些不太高興,秦羽揉搓著她的手指,柔聲問她怎么了。
“你在談珩君那里待了十年,為何不早些來找我?”
秦羽與五弦十指相扣,溫聲道,“你都知道了?”
“嗯。”
“談珩君自覺欠我們家一份人情,我雖感激,但卻覺得沒有這樣的必要?!?p> “談珩君雖與你的兄長師出同源,但為其守護紫微宮多年,竟還覺有愧?要么談珩君極其重情重義,要么就是……”五弦不禁停下了腳步。
“難不成……”
秦羽微微頷首,“談珩君傾慕兄長多年,卻從未對兄長訴說衷腸,也將兄長最后的身死歸咎自身?!?p> “別人用心意在彌補所謂的遺憾,我不該心安理得。這不是他的錯,與他無干?!?p> “那談珩君人呢?”
“還在那守著。有些人,永遠走不出去了?!?p> 可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如果不是談珩君,她又會等到何年何月呢?
這個答案,五弦也不知道。
耳畔傳來淙淙的流水聲,五弦眼圈一熱,轉(zhuǎn)身望至山下,談珩君有如此本事,卻不愿復活玉非花,當年談珩君所說的話如今還是歷歷在目,為蒼生舍小情,天下又有幾人做得到這些。
右肩承了重,五弦正欲回頭,秦羽的下巴正耽在她的肩頭,“想什么呢?”
“沒什么,只是有些許難過?!?p> “是秦羽不好嗎?”
五弦擼起衣袖,抻到他眼前,“看到了嗎?”
“什么?”秦羽瞪著無辜的大眼,佯裝好奇。
“你惡不惡心,雞皮疙瘩都起了?!?p> 秦羽抬起她白皙的手臂,嘴唇直接貼了上去,五弦還沒反應過來,秦羽將她的下顎推到右邊,綻開一絲狡黠的笑,而后兩人就保持一種奇怪的姿勢相吻,在無人的山間,立夏剛過不久,空氣中始終散發(fā)著一種甜膩的香氣,天空飄過幾朵輕柔的彩云。
****
忘憂谷。
“小白,把右上角第三格中的東西拿出來?!?p> “給?!?p> “左上角第一個?!?p> 白翎一躍而起,從格里取下遞了過去。
“還有右下角最后一個?!?p> ……
他和蒲山鬼便是這樣的相處模式,他是兢兢業(yè)業(yè)的長工,蒲山鬼便是不折不扣的吸血土財主。
每年立夏后便開放一個月,只這一月才可以將魂魄,記憶等來做交易,只服務于窮困潦倒之人,畢竟有損陰鷙,蒲山鬼也不樂意多接。
但不知怎的,比起旁日,蒲山鬼更喜歡這一月,白翎做事一向麻利,尤這月更甚,且每日每夜有他作陪,吃喝同食,與他對席之時,白翎會十分安靜的坐著,光是看著就覺得是人間獨美之景,蒲山鬼的眼睛就像系在了白翎身上,看得白翎都吃不下,狠狠瞪了他一眼后,蒲山鬼卻更肆無忌憚,直接放下碗筷,托著腮,直勾勾的看著他。
“做什么?不吃就滾出去!”白翎臉上似是凝了一層霜。
“十年了,還不愿嗎?”
白翎捏在手中的竹箸一頓,而后扒完一大口飯,“霍”地起身,“你有什么毛???”
“蒲先生,我還是覺得街頭看相更適合我,告辭!”
白翎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他的視野中,蒲山鬼解開遮蓋住一半的金制面具,露出一張精致而妖治的臉,右眼下的淚痣?yún)s添了幾分柔和,蒲山鬼悠悠的笑,笑得攝人心魄。
“我……”白翎蹙眉,扶在門上的手慢慢攥成拳,“我出不去!”
“你若出得去,我這忘憂谷不早就易主了嗎?”蒲山鬼起身湊近,“我專門為你準備的,驚不驚喜?”
“你竟是這般模樣……”白翎一驚又一怔,“那你是否已行冠禮?”
“不對啊,怎會如此?十年了啊……”
“而立之年,竟能看到如此之笑話。”
白翎似乎忘了自己走不出去的事實,只一味地碎碎念,蒲山鬼逼前一步,他比白翎高了半個頭,倏地將白翎壓在門上,白翎正欲推開,耳旁便傳來蒲山鬼的低笑,“是否及冠,我的小白翎,要不要試一試?”
“滾遠點,什么毛???”白翎找了個喘息的當口,從蒲山鬼的身下鉆了出來。顯然剛才受的驚嚇比這十年光景遇到的還要多,他在一片怔忡之后,再看蒲山鬼的時候,眼神都帶了一些尋味。
對于蒲山鬼年方幾何,他好像更有些興趣。
天朗氣清,歲月不經(jīng)意的在游走,從立夏走到盛夏,在陣陣熱浪的舔舐后,終將走到碩果累累的金秋。
蒲山鬼托腮朝著格前忙碌的身影望去,食指在耳旁有節(jié)奏的敲打著,蒲山鬼嘿嘿樂了起來,那就……再等個十年。
二十年,三十年……
無甚關系,他等得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