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安把腦子里的智商全部擠個干凈,然后再注滿水去思考愛格妮絲剛剛那話的意思,他都不可能把那句話理解為愛的表白或是無條件信任的宣言。
很明顯,這句話就是愛格妮絲為了刺一刺安先前所說的“不是有你嗎”,故意用來杠一下的。聽上去讓人無比感動,但安聽完后只想拜托這個小姑奶奶放他一馬,再這么針對下去日子就要過不下去了。
不過拋開這些語言上的小問題,安還是不能理解為什么愛格妮絲要故意這般高調(diào)行事。
明明忍一時氣悶就可以少去無數(shù)麻煩,可愛格妮絲卻仍是主動地在大庭廣眾之下將所有材料一一拿出,甚至邊拿還一邊大聲說出自己材料的名字,直接將家底完全暴露給他人。
等到了賓客室里,斯托貝利再怎么咄咄逼人也都是在利用規(guī)則的漏洞,但還算是沒有逾越紅線,并沒有以強(qiáng)權(quán)直接爭搶。兩人明明可以借此機(jī)會據(jù)理力爭將斯托貝利辯倒,但愛格妮絲仍選擇一力降十會,以最粗魯直接的方式證明了自己、解決了問題。
雖然從正面角度而言起到了震懾作用,但沒有人能擔(dān)保這一舉措沒有給雙方埋下恩怨之種。留下一點小小隱患的同時還暴露了自身的實力,無論安怎么衡算,都覺得不太劃得來。
最重要的是,愛格妮絲的這種做法,總是會讓安情不自禁地響起另一個身影:一個冷眼面對世人、事事順應(yīng)本心的家伙。
愛格妮絲看著身旁憂心忡忡的安,這個從墨泉晶石里誕生的靈魂覺得憋悶,拍了拍安的后背道:
“主人,我這么做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要讓你認(rèn)識到做事可以不要面面俱到,順應(yīng)局勢以力破局也是一種方法。如果任何時候都要面面俱到,那么你會在完成你完美的目標(biāo)之前就先累死的。”
安眨巴眨巴眼睛,小聲問道:
“我有那么完美主義嗎?我只是單純地就事論事啊?!?p> 愛格妮絲留下一個白眼,不再理會什么都好就是腦袋不太好的安。
不是說辦事周道不好,而是愛格妮絲更喜歡那個無憂無慮只為本心的安?,F(xiàn)在的安瞻前顧后,做起事說起話都讓人感覺畏手畏腳,一點都不爽快。
過去的安可以和愛格妮絲爭吵到面紅耳赤,看到書中不平處便要拔劍懲惡,滿心相信世界種滿鮮花,陽光毫不吝嗇地灑向所有生物,受了多大委屈只要睡一覺就好了七八,始終是一個長不大的純真孩子。
現(xiàn)在的安成熟了許多,也穩(wěn)重了許多,不再留有少年時的天真與青澀。雖然綠蔭不夠厚實,卻也的確是一株能讓人依靠的小樹??扇绻麗鄹衲萁z能做選擇,那她還是想找回曾經(jīng)那個無垢無暇、對世界美好沒有一絲懷疑的安。
二人一邊聊著天,一邊沿著中央大道一路走到南城區(qū)的岔口。這里是安走過無數(shù)次的巷道,即便將他眼睛蒙住,他都有信心摸準(zhǔn)道路你。安輕車熟路地走在石板路上,忍不住用手摸了摸兩旁的石壁,感受著熟悉的粗糙,心情仍是止不住地波動。
那座安生活了兩年的破敗教堂里,寄托著他和孩子們艱苦卻又美好的記憶,以及父親漢斯·諾頓與他一起渡過的最后時光。
帶著愛格妮絲看一看教堂,去南城門外的墓冢與漢斯·諾頓道一聲兒子羽翼已豐即將遠(yuǎn)游,巨巖城就徹底沒有任何留念的事物,兩人即將以巨巖城為起點開始他們的大陸之行。
離教堂越近,安忽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想要與人敘說心中故事的心情,半是訴說半是自言自語道:
“知道嗎,我剛剛被老院長,也就是老爹撿回去的時候,那些孩子一個個看著我都如臨大敵,以為我這個陌生人會闖入他們的世界,搶走原本應(yīng)該屬于他們的東西??傻任胰』赜洃浐蟛乓庾R到,擔(dān)心被搶走東西的不應(yīng)該是他們,應(yīng)該是我才對?!?p> 已經(jīng)看過安記憶的愛格妮絲不吭一聲,靜靜地聽安敘說著這段故事。比起冬日的潮濕泥濘,夏日的小巷干凈清爽的多。安不急不緩地帶著路,將涌上心頭的記憶慢慢訴出:
“我剛來的時候,反抗最強(qiáng)烈的是貓兒。別看他是最鬧騰最喜歡給老院長搗亂的一個,實際上他在那個時候不擅長表達(dá)自己的情感?!?p> “而杉杉呢,則是采取了冷處理冷對待的方式,不愿意理睬我,甚至不愿意跟我同處一室。至于小狼的話。從那個時候開始好像就已經(jīng)學(xué)會將情感內(nèi)斂于心,不動聲色地觀察著我。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就能把心思掩飾的那么好,即便是現(xiàn)在想起也不得不佩服贊嘆。相比之下,那個時候的蛋蛋和圓圓就顯得可愛得多。雖然貓兒禁止他們來和我說話,但他們還是會偷偷摸摸地瞄上我?guī)籽郏恍⌒囊暰€對上了,他們還會靦腆地笑一笑?!?p> 想著曾經(jīng)那群對他抱有敵意的孩子慢慢地變得愿意追隨他,甚至屁顛屁顛地跟在身后心甘情愿地喊他哥哥,安就忍不住揚起一絲得意的微笑。
時間是這個世界最甜蜜的酒曲。明明是痛苦且艱辛的回憶,此刻回想起來卻是有了絲甜蜜與溫馨。
不過記憶與現(xiàn)實總是會有不少誤差,比如說過去蟻穴般復(fù)雜的巷道中此刻就出現(xiàn)了不少空曠。受災(zāi)后重建的痕跡依然清晰,不少破舊的建筑與新粉刷的樓房挨在一起,顯得十分怪異。
發(fā)狂的魔獸可不會按照人類思維在巷道里繞彎彎,它們會憑借著蠻橫的身體素質(zhì)為自己撞出一條坦途,這也導(dǎo)致后面重建時人們拿不定主意,究竟是將舊建筑全拆了建新的,還是先湊活著用。在矛盾的沖擊下,造就了這么一幅新不新舊不舊的怪異模樣。
雖然周邊建筑變了模樣,不過安心中還是有一個清晰的路線圖,估摸著大約的距離和方位,二人沒繞多少路就站在了那座古舊的教堂前。
確切地說,是曾經(jīng)古舊的教堂。
看著潔白的穹頂與玫瑰狀的彩色窗戶,愛格妮絲有些不太確信地問道:
“你確定你住的真的是這里嗎?要是真的話,你們的日子其實過的還不錯吧?”
安看著重新粉刷過的外壁、精心裝飾過的大門、徹底翻新的庭院以及白色石柱做成的籬笆,一時間不知道怎么回答愛格妮絲的問題。
他曾經(jīng)鉆過多次的那塊籬笆上的空缺已經(jīng)被死死地封住,庭院的雜草被修剪整齊的青草與綠樹取代,就連那扇開關(guān)都會吱呀響的木門也被一扇雕刻著美麗花飾與華貴人物的白玉石門取代。整座教堂望下來,唯一不變的大概就是攀附在壁上的常青藤,以及這片他們站立著的大地。
安心中忽然有些淡淡地失落,他知道這個教堂從來都沒有歸屬于某一個人,也不能算是他的家??僧?dāng)他看到一切都變成了陌生的模樣,寄托記憶的地方不再是記憶中的模樣后,安還是感受到心中某個地方變得空落落的。
先前的激動有多么強(qiáng)烈,此刻的失落便有多么的虛無。
沒等安失落勁過去,那扇裝飾精美的教堂大門忽然敞開一道縫,一個眼角勾紅、眉目含春的女子施施然從黑暗之中走了出來。她披著一身簡單的素色睡袍,打著哈欠眉毛微簇,微微依著門欄,右手扶了扶額頭,媚態(tài)自生。她睫毛低垂微咪著眼,用著不符秀麗面目的慵懶且沙啞聲音對著門口二人說道:
“現(xiàn)在還沒有開始營業(yè),兩位晚上再來吧。”
言語之間,一股極其濃烈的煙草氣味飄向安的鼻尖。沒等安弄明白營業(yè)的意思,愛格妮絲已經(jīng)一把拉住安的后領(lǐng),拽著他遠(yuǎn)離了這處地方。那女子看著這幅情景,輕哼了一聲,嘴角輕扯出一個弧度。
失眠成疾的她湊巧在窗臺抽煙時望見了門外的兩人,原本只是覺得少年俊俏女孩嬌麗,看著就能養(yǎng)養(yǎng)眼睛,只是看那少年似乎有些失神,心中有些好笑,帶著一絲戲謔意味就打開了門。只不過那女孩反應(yīng)很快,第一時間就把那少年拉走,不過這也省去了她繼續(xù)打趣的功夫。于是她拉伸拉伸有些酥麻的身子,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就退回室內(n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