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書房,凌茗書聽管家說凌淵卿送蓮夫人回房后臉色又沉了幾分。前段時間他門下一位官員因貪贓舞弊被查,右相一派使盡渾身解數(shù)想要把他拉下水,他雖不把右相一派放在眼里,真處理起來卻也有些棘手。
偏家里也不讓人省心,接連出事,被右相一派抓住不放。
揮手讓管家退下,凌茗書微一拂袖又回到書案后提筆繼續(xù)寫明日的奏折,右相最近實在太閑,總得找點事給他做。
“您找我?”敲了敲門,凌淵卿站在門外,斜倚著門欄處看向凌茗書。
“站無站相,成何體統(tǒng)!”
“所謂體統(tǒng),不過是為了迷惑他人。自家人面前何必拘泥?!?p> “上位者講究喜怒不形于色,時時刻刻無有松懈。”凌茗書筆鋒一轉(zhuǎn),凌冽地寫下最后一筆,放下手中毛筆,方才抬頭看向斜斜靠在門外的凌淵卿,看了后眉頭皺得死緊,“你準備就這樣站在門外?”
閑閑舉步進了書房,“您那些身為上位者的理論還是說與大哥聽比較好,他定會很感興趣的。”
“淵玄他性格中庸平和,習慣墨守成規(guī),太平時尚好,現(xiàn)在右相一派虎視眈眈,相府若交予他,不日便會樹倒猢猻散?!?p> “那您便早日斗倒右相一派,予大哥一個太平盛世不就行了。”凌淵卿隨意在下手的椅子上坐下,端了茶杯一口飲盡杯中茶水,頗有些大口喝酒大塊吃肉的快意江湖之感。
“斗倒右相?你以為我不想?”凌茗書努力對凌淵卿的粗鄙視而不見,“扳倒右相雖不易,卻也不是不可能,問題的關(guān)鍵在于,我不能。現(xiàn)在這種相互制約的局面才是上面那位希望看到的。”
“那便只能勞煩您長命百歲,與右相長長久久地將這制衡游戲玩下去。而我,”,凌淵卿抬頭看向坐在上位的凌茗書,淡淡道,“沒興趣?!?p> “你!”凌淵卿那欠揍的樣子讓凌茗書忍無可忍,抓起桌上的茶杯砸了過去。
“啪!”凌淵卿一閃身避開,上好的青花瓷茶杯四分五裂地碎在地上,茶水撒了一地。
慢條斯理地掏出手帕擦去濺到身上的茶水,“相爺,上位者講究喜怒不形于色,時時刻刻無有松懈,這是您說的?!?p> 凌茗書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怒火,他可以面不改色地面對朝堂上的唇槍舌劍,再過分的話也有聽過,但每次一面對這個不省心偏又最讓他滿意的兒子時他的情緒都會不受控制。暗道真是孽緣。
“這次去夕洲可是有了什么發(fā)現(xiàn)?”凌茗書盡量心平氣和地開始下一個話題。
“沒有,您又不是不知我去夕洲為的只是游玩而已?!?p> “那你怎會在那一呆就是許久,我若不派人前去尋你,你是不是都不準備回來了?”
“自古溫柔鄉(xiāng)便是英雄冢,能將我留下來的自然是絕世美人了?!绷铚Y卿臉上露出些懷念的神色,有些想念古道城那味道獨特的孤煙了,也不知她可收到了他的臨別禮物,收到后又會是怎樣的神態(tài),八成會說他小氣吧。
“你給我滾!”凌茗書再一次破功,在桌上抓兩個空才想起桌上唯一的茶杯剛剛已經(jīng)被他扔了。
“我這便告退?!绷铚Y卿從善如流,站起身便徑直走了出去。走到書房門口時停了下來,沒有轉(zhuǎn)身,就這樣背對凌茗書淡淡道,“這次的事你又準備如此不了了之嗎?她若是運氣再差一些,早就沒命了。你顧忌張閣老,我可不怕。我若出手便不會輕易了了。”
“就算她自己都已經(jīng)不在乎,我也不能不在乎,她終究還是我的……娘親。”他頓了頓接著道,語氣清冷,最后兩個字微不可聞。
凌淵卿說完便舉步離開。
凌茗書看著他決絕離開的背影長嘆了一口氣,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此時的夕洲,夕陽西下,丫鬟已經(jīng)上前問過兩次可要擺飯,顧云璃卻還沒回來。
“少爺,我將園中各處都找遍了,沒看見云璃姑娘。”嚴青快步從門外走進來,“她會不會又出門了?”
“不會,她很謹慎,每次出門都會帶上丫鬟。況且她今日剛從外面回來,已經(jīng)很累,該不會再出去,應(yīng)該還在園中某處?!奔o青城轉(zhuǎn)轉(zhuǎn)手上的扳指,邊說邊回憶下午顧云璃的話語,思索她會去哪。
“你最后一次見云璃……顧姨娘是在何處?”嚴青找來這幾日侍候顧云璃的丫鬟,問道。
“是在竹林旁的涼亭處,姨娘說她想自己走走,讓奴婢不必再跟著?!蹦茄诀呔执俚溃肓讼胗盅a充道:“當時顧姨娘臉色不是很好,有些凝重?!?p> “我與你一道去找找吧?!奔o青城揮手讓那丫鬟退下,吩咐嚴青道。雖知在園內(nèi)她應(yīng)該不會有什么危險,但還是忍不住擔憂。
嚴青推著紀青城到了竹林旁的涼亭處,紀青城看了看前方的幾條岔路,讓嚴青推了他往其中一條偏僻狹小的路上走去,一路上遇到岔路也都是選崎嶇狹小的走,走著走著便到了竹林深處。
光影斑駁間,紀青城一眼便看見湖邊雙眼緊閉靠著樹干的顧云璃,心一下子提起來,放在膝上的雙手不著痕跡地一握,待看見顧云璃胸口微微的起伏后方才暗暗呼出一口氣,示意嚴青將他推過去。
嚴青乍一見顧云璃的樣子,也嚇了一跳,還以為她遇見了什么歹人,急忙將紀青城推了過去。待走近了,看見她微帶紅暈的臉龐和平穩(wěn)的呼吸,才知她只是睡著了。
“云璃姑娘怎的在這種地方睡著了,嚇了我一跳。”嚴青驚魂未定地道。
另一個同樣驚魂未定的人雖努力維持住了臉上的淡然,放在膝上的雙手手心卻已經(jīng)被汗打濕。
“云璃姑娘,云璃姑娘……”嚴青站到一旁小聲地叫著,叫了半天顧云璃都沒有反應(yīng),他一籌莫展地看向紀青城。
紀青城滑著輪椅上前,嚴青讓到了一邊。
“顧云璃?”紀青城先是在她耳邊叫了一聲,見沒反應(yīng)便伸出手推了推顧云璃的肩膀,手剛一放上顧云璃的肩膀便被顧云璃伸出一只手抓住。
“你如此溫柔可不行,以后若要叫醒我需得學學婆婆的粗魯?!鳖櫾屏дQ邸?p> “醒了便好,以后莫要獨自一人在這等地方睡覺了,不安全?;厝コ燥埌伞!奔o青城微微用力想將手抽出來,卻被顧云璃握得更緊了些。
“腿有些麻了,拉我一下?!?p> “嚴青,你來扶她回去?!奔o青城淡淡道。
“不必不必,現(xiàn)在已經(jīng)好多了?!鳖櫾屏罩o青城的手微一用力站了起來,雖然控制了力度,猝不及防間紀青城也被她嚇了一跳,趕緊穩(wěn)住身形,手上用力將她拉了起來。
“回去吧。”顧云璃上前一步走到紀青城身后推著他朝來路走去,嚴青遠遠跟在后面,看見前方行走在枝葉婆娑間的男女,突然覺得這畫面很美好,不由得又將腳步放慢了些。
這條路極偏,也極窄,又深入竹林,不時有竹枝伸出橫斜在路上,顧云璃推著紀青城走得極慢,看到前方有伸出的竹枝便停下等紀青城伸手拂開后才繼續(xù)前行,有些懊惱自己怎么來了如此偏僻的地方。
“你們怎么找到這的?”顧云璃問。
“丫鬟說你臉色不是很好,這竹林靜謐清幽,是難得的靜心凝神之所?!苯?jīng)過這段時日的相處,不難看出顧云璃溫和柔順外表下的驕傲固執(zhí),她定不愿將自己的軟弱暴露于人前。所以當時他才會毫不猶豫地選了最偏僻的路來尋她,果不其然。
“不問我什么嗎?”
“我以為你不會想說?!奔o青城淡淡道。
“我想說,卻不知你會不會想聽?!?p> 紀青城沒再說什么,知道一件事,便要承擔它多帶來的各種負擔,聽顧云璃的語氣便知這事會很麻煩,他還真不確定自己會不會愿意知道。只道:“若有需要幫助的地方,但說無妨?!?p> “突然發(fā)現(xiàn)相識許久,卻對你知之甚少,可否容我冒昧問幾個問題?“
“你想知道什么?”
“你是夕洲人嗎?”
“是也不是。我母親是夕洲人,父親……是帝都人。”
“哦?!鳖櫾屏闹袆澾^某些猜測,繼續(xù)問道:“那你……可有婚約在身?“
“嗯?”紀青城一愣。
“可有婚約在身?”顧云璃又問了一遍,心里有些緊張。
“應(yīng)是沒有吧?!彪m疑惑,紀青城回想了一下還是回答了。
在紀青城看不見的地方顧云璃嘴角緩緩勾起,眉眼彎彎,俯身貼近紀青城的耳朵,“那意中人呢?可有?”
這個問題紀青城便實在不知怎么回答了。
紀青城不回答,顧云璃便又湊得近了些,“你不說,我便當作沒有了?!鳖櫾屏嫔闲v如花,任由心中不知何時深種的情思肆意生長,直至繁花開邊原野。
溫軟綿柔的語調(diào)隨著溫熱的呼吸一起噴在耳邊,如靈蛇一般鉆入心中,攪亂了一池春水。紀青城微微一顫,眼中眸光瀲滟,似喜似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