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正好。蝦蟆花開了,花絮蕙狀,頂生,苞片大,小花多數(shù),白至褐紅色,形似鴨嘴。風(fēng)吹過,似羽,一株株看著著實可愛。
賀司淵放下手中的《呂氏春秋》,想起了昨日之事。
不一將賀司淵的魚符呈上。
賀司淵看著托盤中的一爿魚符與一個袋。魚符共有兩爿,一爿在朝廷,一爿自帶,上面有自己的名字,兩爿魚符拼在一起,就是一條金魚狀,魚符是出入宮門時的憑證,如有升遷,兩爿魚符會合在一起用,賀司淵常年在外征戰(zhàn),這魚符,平日里都不曾帶在身上。那盛放魚符的袋,便稱為魚袋。
“將軍,國師命人帶了話?!辈灰徽f。
“什么話?!辟R司淵將桌上的琉璃茶壺持起倒茶。
琉璃茶壺中泡的是幾片翠綠的蘇薄荷,這是方才月兒命人送來的,賀司淵酌了一口,便不再喝。
不一回答:“國師說,將軍近日,與國師之子,姜少爺,往來甚密?!?p> “國師還是老樣子,他說這話,是怕本將軍被人說閑話呢,還是怕姜少爺引人耳目。不過也是,本將軍身為將軍,自然是隨著王上,定是不能讓王上看出,本將軍是偏向哪一派的?!爆F(xiàn)在都云都朝中,明里暗里,共分為兩方。一方,是國師為首;另一方,則是財務(wù)總司肖邊為首。不管他們怎么斗,只要是效忠王上,那就不是問題。
將軍府里的大夫幫我給手腕上的傷口換藥,這傷口就是放血時留下的,可千萬不能留疤才是,否則穿短袖都不好看。等等,這夢里,是古時候,那時候,好像還不流行短袖??傊?,就是不能留疤。
“白兮?!秉S岐回來。
“藥送到了?”
“嗯,她說你對她的恩情,她沒齒難忘。”黃岐見大夫正收拾東西,于是送大夫。
我剛才讓黃岐給月兒背鍋的那個丫頭去送藥,人家挨了板子,真是太可憐了,聽說,那丫頭今天就會被逐出府。我還聽說,賀司淵這么做,已經(jīng)算是仁慈,沒有找人直接亂棍打死那丫頭,畢竟,傷的可是將軍夫人。
我一下趴到石桌上抬頭看著天上飄動的云,這一回,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夠醒來,話說,我每次做夢,都會發(fā)生些事情,都沒有機(jī)會好好玩兒一玩兒,要不,就今天吧?
有下人接二連三拿著布匹走向月兒的住處——繁月軒。
月兒吃著烤包子,對雪兒說:“雪兒,這烤包子的味道如何?”
雪兒點頭:“外酥里嫩,這烤包子里包的肉,也與平日里吃的肉不大相同?!?p> 月兒捂嘴笑:“這是將軍刻意從楓都請來的廚子,據(jù)說單是這包子皮,制作起來就不簡單,得來回?fù){八層,疊成三層,就有正反二十四層,層越多,口感越佳,而這包子里的肉,是熏肉,熏料用的是八角、桂皮、玫瑰、白芷……足足有十六味,約莫兩柱香的功夫,肉不能太老,所以你才會覺得這肉與平日里吃的肉不同,將這些肉肥瘦肉相間,包進(jìn)面皮中烤,半個時辰既可,香的啊!”
雪兒夸贊月兒:“還是妹妹懂得多?!?p> “這有什么,還不是將軍疼我,對了,姐姐,你要是愛吃,同月兒說一聲,這廚子,姐姐借去便可,他會得多,規(guī)矩也多,單是那些菜的用料,就擺了我小廚房一半的位子,要是換到姐姐的小廚房中,可能還擺不下呢?!?p> “是嗎?”雪兒淺笑。
“姑娘,布匹到了。”柳綠行禮。
月兒抬眸看著跟在柳綠身后拿布匹的下人們,問柳綠:“都是今年剛出的料子嗎?若是去年的,本姑娘才不穿。”
“回姑娘,都是今年新出的?!?p> 月兒伸手。
柳綠接過一個下人放布匹的拖盤,跪到月兒面前。
月兒摸著布匹問雪兒:“姐姐,你了解這些,據(jù)你看,這布匹如何?”
雪兒先是看了看布匹的顏色,再是用手背掃過布匹表面:“染色均勻,光滑細(xì)膩,上好的料子。”
月兒這才滿意:“那就好?!?p> “不過,這么多布匹,月兒是要做新被嗎?”
“哪里,只是制新衣而已,夏天雖說還早,但也得早些備著?!痹聝簱]手。
下人上前將柳綠手中的拖盤接過去。
月兒起身,在手持拖盤的下人們面前走了一圈。
雪兒接過鶯歌遞上來的帕子擦手:“妹妹可真是大手筆?!?p> “女人嘛,不把自己打扮的漂亮一點兒,自己都看不下去,何況是將軍?!痹聝恨D(zhuǎn)身間,看見一個侍女的指甲里有污垢。
“月兒你在姐姐眼中已然是最美的。”雪兒叫人拿上來琵琶。
“哎,真是,大清早的,就讓本姑娘心情不好?!?p> “怎的了?”雪兒抬眸。
“這個下人,好臟?!痹聝河檬种复昴莻€指甲中有污垢的侍女的頭。
雪兒笑,低頭調(diào)弦。
月兒對柳綠說:“我以后再也不想見到她?!?p> “是?!绷G應(yīng)聲。
月兒坐會凳上:“姐姐,你可知,昨日之事?”
“你是說,夫人生病?”雪兒沒有說“夫人中毒”,而是用“生病”帶過。
月兒讓花紅拿扇子扇風(fēng),說:“是啊,可把我嚇壞了,那些個人,老針對我,幸好將軍偏愛我,還有……”月兒低聲對雪兒說:“姐姐,我聽那大夫的意思,白兮這回中毒,影響了生育?!?p> “是嗎?”雪兒的語氣則顯得平淡許多。
“雪兒,你我從前不是討論過,白兮她性格多變嘛?!?p> “嗯?!?p> “我有時候都覺得她是中了邪,大多數(shù)時候,不聞不語,與世無爭,一會兒,又換了個模樣,跟個潑婦似的,就上次在林子里,她與將軍打架,我到現(xiàn)在都忘不了,這天底下,有哪個女人,敢對將軍動手。她不是中了邪,又會是什么?!?p> “既然你也看出來了,難道將軍還看不出來嗎?!?p> “姐姐的意思是?”
“城里最近不都說有鬼怪四處游蕩嗎?還有不少人家請了法師做法?!?p> “我知道啊,難不成,將軍府也要請個人來做法不成?”月兒正說著,眼睛便亮了:“也是,將軍府上,好久沒做法了?!?p> “將軍能同意嗎?你忘了,將軍可不信鬼神。”
“那有什么,我去跟將軍說,保證可以?!?p> 云都主城。
由于沒有太多限制,所以小攤小販們都在街道兩邊做買賣,也虧得街道夠?qū)?,這邊是呦呵聲,那邊是……馬蹄聲?
“借光借光?!避嚪蚝?。
我向后退。
風(fēng)吹過,馬車的車簾揚起。
是誰的灰發(fā),當(dāng)我還想看清時,肩膀忽然一疼,有人抓著我將我拖進(jìn)小巷中。
他戴著斗笠,斗笠上有紗,我看不見他的面容。
當(dāng)他想要松手時,我反抓住他的手。
他伸出另一只手橫掃,我后空翻,腳尖抵在他的帽沿處一踢。
斗笠飛向半空。
他轉(zhuǎn)身想跑,我抓住他的腰帶,他勾住我的手腕一轉(zhuǎn),我松手,右腳側(cè)踢,他躍起躲過,一掌拍在我的后背上。我看著逼近的墻,他拉過我的衣領(lǐng)轉(zhuǎn)了一圈自己后背抵墻,我乘這個機(jī)會用腳踩住一根竹棍的一邊,竹棍飛起,我抓住竹棍抵在他的喉上。
“別動。”我將竹棍逼近他。
他扯下脖子上的方巾蒙住臉,露出一雙眼。
“你到底是誰?放心,我不會傷你,我知道你對我沒有惡意,從剛才跟你過招我就知道,以我的能力,你三兩下就能把我干掉,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是誰?”
他握拳。
我看著他蓄力,急忙說:“傘!”
他愣了一下。
“我知道你是他,只不過是你今天沒有戴面具而已,還有昨天,我雖然迷迷糊糊,但我知道,你來過?!弊蛱炝璩浚叶亲犹?,聽見客棧樓下開業(yè),有人打水,有人掃地,有人,推開了我房里的窗。他站在我的床前停留了片刻,當(dāng)他的指尖附上我的手腕為我把脈時,一陣涼意襲來,我看見他的眼。這是一雙瑞鳳眼,眼睛細(xì)長,眼尾微微上翹?!皼]辦法,你的瑞鳳眼太特別,我一下就能看出來?!?p> 他站立不動。
“不想回答也可以?!蔽沂掌鹬窆鳎骸澳悴恢溃愠霈F(xiàn)的地方,都有一股味道嗎?”
他聞了聞自己的手臂。
“哈哈哈。”我笑:“你還真信啊?!?p> 他眨眼,三部并兩步跳到墻頂上。
我見他像小狗一樣蹲在那里,盯著地上的斗笠看,猜他是想等我走了再下來拿它。
“白兮。”黃岐過來找我。
我撿起地上的斗笠朝他丟去。
斗笠在半空中旋轉(zhuǎn)著,就像日晷上的影子,就像海平面之上的東升西落。
他接住斗笠,消失在風(fēng)和日麗中。
我朝小巷外走去。
“白兮。”黃岐看見我,松了口氣,嗔怪道:“我叫你,你怎么不應(yīng)我?我還以為你被人抓走了呢。我一轉(zhuǎn)頭,就發(fā)現(xiàn)你不見了,你不知道我有多緊張?!?p> “我剛想應(yīng)你,你不就來了嘛?!?p> “你……沒事吧?”黃岐看見我的肩上有灰。
“沒事?!蔽遗呐募绨颍骸白甙?,我們?nèi)ネ鎯骸!?p> 白墻灰瓦,古木院落。這條街的盡頭,有一戶姓張的人家。一對老夫妻年輕時做過一些生意,后得一子一女,兒子早年讀書,想要考取功名,但是某一天夜里,忽然拿著掃帚跑到街上敲人家的門,又是嗤笑又是說胡話,有人出來阻止,沒想到他竟抓著掃帚就是打人,后來老一輩的人他怕是中了邪,請了大夫沒用,到廟里請愿也無果,最后找法師在家里施法,不用說,兒子好了一陣,病又犯了,這對夫婦想找法師再施法,可是怎么樣都找不到法師。之后,街坊鄰居都知道這戶人家有個傻兒子。后來夫婦家道中落,而夫婦的女兒,則生得乖巧,這不,馬上到了婚配的年紀(jì),便有人上門提親。不幸的是,就在前幾日,這女兒和兒子一樣,都犯了癡,也查不出是什么病癥,這可把老夫婦急的啊,兩人年紀(jì)都大了,本想著生得子女老有所依,現(xiàn)在可好,自己照顧自己都勉強(qiáng),半條腿踏進(jìn)棺材的人,倒是無所謂,可是一想到兒女日后沒人照顧,又是一把辛酸淚。這不,城里傳聞,當(dāng)年的法師回來了,這可把夫婦樂的,想著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也要請法師到家中,再做個法,以保子女能夠早日康復(fù)。
我看著人們圍著那個法師,像極了小姑娘追星的模樣。
“他真有那么神嗎?”我咬了口手中的雞腿。
“我哪知道?!秉S岐舔著糖葫蘆。
“你信這個嗎?”
“不信?!?p> 我伸手相與黃岐擊掌:“我也不信?!?p> 黃岐看著我的手掌:“你想打我?”
我放下手:“代溝,代溝?!?p> “帶狗?”黃岐問。
“帶你?!?p> “帶我?你罵我。”黃岐追上我。
我身為現(xiàn)代人,相信自然科學(xué),至于鬼神,只能歸納為,迷信。
“法師。”人群中傳來老婦人的啼哭聲。
被喚為法師的人是個年過四旬的男人,他穿著青袍,戴著一頂黑帽,帽子兩邊有兩片遮耳的東西,怎么看起來,像豬八戒的耳朵里?
“法師,求求你,救救我家孩子吧?!崩蠇D人穿著粗布衣,頭發(fā)半白,跪在地上格外顯眼。
法師想要扶起老婦人,被老婦人拒絕。
“法師,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崩蠇D人磕頭。
我微驚,這老婦人,可真是個狠人,腦門直接朝地上撞,不疼的嗎?
老婦人再抬頭時,額頭上磨破了皮。
法師為難:“您這是作甚?”
“求法師,救救我的孩兒們?!?p> “她是張氏之妻,就住在這條街的盡頭。”有人認(rèn)出老婦人:“法師,當(dāng)年她兒子病了,您還去過他們家做過法,前幾日,她女兒又被妖物纏身,這才想請法師幫忙?!?p> 我拉著黃岐走:“沒什么好看的。”
黃岐踉蹌:“你要去哪兒?”
“你覺得這云都城,哪兒好玩兒?”我反問黃岐。
黃岐搖頭:“我哪知道?!?p> “你不是云都人嘛,你怎么不知道?!蔽遗艿揭患覕[放著水缸的小攤前問老板:“老板,借個水可否?”
老板正在搟面皮,看見我,說:“用吧用吧?!?p> 我拿瓜瓢舀水:“老板,你可知道這一帶,有什么好玩兒的嗎?”
“玩兒?我哪有時間玩兒啊,我也想到處玩玩兒。”老板往面皮上灑面粉。
一位客人聽見我們的談話,說:“傳風(fēng)閣啊,最近傳風(fēng)閣里請了好多新人,其中就有不少二月都的人,那一個個,長得標(biāo)致的?。 ?p> 我用水沖好手后抓起裙子一角擦了擦手:“傳風(fēng)閣?”
“姑娘不是本地人嗎?”客人說:“傳風(fēng)閣是云都城里最大的享樂之地,不僅有唱戲的班子,也有耍猴的老頭,捏泥人的藝人,養(yǎng)蛇的小媳婦,賣玉石木雕的大姑娘……只有你想不到,沒有它辦不到的?!?p> “這么神,那還真得去瞧瞧,多謝了?!蔽覍腿苏f。
“哪里哪里?!?p> “老板,也謝您的水。”我又對老板說。
“客氣,下次來吃餃子啊?!崩习鍖溩酉洛?。
“好嘞。”我答應(yīng)。
“傳風(fēng)閣啊?!秉S岐玩著自己的幾撮毛。
“你去過?”
“沒有?!?p> “那你說什么。”
“好奇。”
“賀司淵是不是整日把你關(guān)在府里不讓你出來?!?p> “將軍沒有關(guān)我啊,我跟著白姐姐也照樣可以出來玩兒,只是沒時間?!?p> “你看起來可不像個大忙人,白姐姐,誰???”我還是第一次聽黃岐提起這個稱呼。
“大管家白雨啊,果真,你是傷到了腦子。”
“不是傷到了腦子,是沒腦子?!?p> “哪有人這么說自己的。”
“我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