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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間柳隱

傖父(三)

云間柳隱 東鄰女子 2211 2020-02-16 00:55:50

  對這些讀書人而言,“賠罪”二字,是極難出口,極其難得的付出嗎?一聲“賠罪”就能抵去所有的罪惡?呵呵!

  宛君波光瀲滟的眼睛毫不掩飾她的鄙夷。

  “賠罪?虧你府上還是讀書人家,廉恥在哪里?仁義在哪里?圣賢文章都讀到狗肚子里了!!既不會讀書,趁早到書院外頭的字庫塔把書燒了,你這樣的去讀書,沒得侮辱了圣賢??!”

  李廷皓一愣,宛君竟然知道他家?

  也是,松江府城能有多大,這城里誰家?guī)捉飵變?,她宛君能不知道?p>  當(dāng)初自己為了見她一面絞盡腦汁,花樣百出,宛君雖沒見過他,他肚子里有幾滴墨水,家中多少財(cái)產(chǎn),早在帖子里被看的透透的了!

  李廷皓真的有點(diǎn)慌!

  被父親和兩個(gè)兄長還有家里那潑悍的妒婦知道了,那就不是打一頓能了的了!

  眠花宿柳、強(qiáng)奸、打人……

  尤其是自家悍婦,甚至能在娶妾進(jìn)門之夜,飯也不給吃,打罵半夜不說,還披麻戴孝的在院子里詛咒他到天明……

  這一次,還不騎到他頭上去……

  李廷皓打了一個(gè)寒顫!

  “是,夫人教訓(xùn)得是,廷皓不敢辯駁,夫人說怎么做,廷皓就怎么做!”

  “第一,你打了多少,我們還多少;第二,湯藥費(fèi)你付我們的,我付你的;第三,你自己將今天的事每一個(gè)細(xì)枝末節(jié)都寫明了,畫了押,并且保證,永遠(yuǎn)不再見我楊妹妹,永遠(yuǎn)不踏進(jìn)這畫舫一步!”

  “夫人,夫人,這不行啊,我若是被打成那樣……少不得回家去還要挨板子,那時(shí)節(jié),可就沒命了??!我那幾個(gè)兄弟巴不得我出丑,看我笑話呢!夫人,我……”

  “閉嘴!你是男子漢怕人笑話,我妹妹就能被人恥笑?”

  “不是,夫人!我不是那個(gè)意思!我……”

  “喜兒,把筆墨給他,讓他寫,寫明白了再打,免得拿不動筆!坐到這邊桌上來寫,字寫好寫端正!我可警告你,別揣著心眼!”

  “夫人……”

  “寫!”

  兩個(gè)壯漢把他提到斜桌邊兒上坐了,盯著他寫!

  李廷皓一頭的汗,抖著手,滴了幾滴墨在紙上,寫了幾個(gè)字都歪歪扭扭,一個(gè)大漢“嘿”一聲,嚇得他筆也掉了,顫顫的道:

  “我……我重寫!”

  “多金貴的紙,你敢再浪費(fèi)?!”

  “是!是!不敢……”

  宛君叫喜兒,卻故意的讓李廷皓聽見道:

  “去請兩個(gè)郎中來,驗(yàn)傷!開方!再尋兩個(gè)中人來,簽文書!”

  喜兒應(yīng)聲出去外頭吩咐,李廷皓斜著眼睛溜一下旁邊兩個(gè)大漢,忙縮回了頭。一時(shí)看著鼻尖上晶瑩的汗珠要滴下來,忙拿袖子擦臉,不免擦的急了碰到腫痛的臉,痛得“哎喲”一聲,立時(shí)又低了聲……戰(zhàn)戰(zhàn)兢兢,絞盡腦汁!

  宛君走進(jìn)臥室,卍字曲水門圍子的架子床里,掛著一頂?shù)G紗帳,影憐側(cè)靠里躺著,恰如一朵被揉碎的白茶,一動不動,一絲聲氣也沒有。

  宛君嘆口氣,恍若看到當(dāng)年的自己。

  定定神,抬腳走到踏板上,在床沿兒坐下,從枕上扳過影憐的肩膀,拿了一個(gè)靠枕墊在影憐腦后,握著影憐過分纖小的手,心中一酸,忍住淚笑道:

  “妹妹!”

  影憐抬眼望著宛君,頸下的珍珠領(lǐng)扣被扯掉了一個(gè),線頭兒還在旁邊卷曲著。眼淚從紅腫的臉頰上流下來,薄薄的嘴唇紅紅的,嘴角倔強(qiáng)的抿著,小巧的下巴微微上翹,透著桀驁。

  喜兒端了茶進(jìn)來,放在床邊的小桌上。

  “來,喝口茶潤潤吧!”

  影憐在枕上輕輕搖頭。

  宛君將白瓷茶盞端到影憐嘴邊,抬高一點(diǎn)點(diǎn),略溢出一點(diǎn),潤了潤她的唇。

  宛君緩緩道:“你方才都聽見了嗎?接下來怎么辦,你來拿主意!”

  影憐想起歸家院了……

  院子里的小河溝里,有小魚兒游來游去,夏天下過了大雨,她和輕云、如釗一起挽起褲腿兒,光腳丫踩在水里,在墻角掏開堵住溝口的樹枝,樹葉兒、小魚兒順?biāo)魅ァ〗忝脗円黄疬扪綄W(xué)唱,手臂高了、腳步快了要被師傅嬤嬤打,挨打的時(shí)候只要稍微彎一彎膝蓋,打得便沒有那么疼……每日晚上大家互相揉著酸疼的腿腳,有時(shí)候還會痛得睡不著,可是,好懷念啊……

  還有從周家出來的時(shí)候,曾經(jīng)看著朱漆大門立下的誓言:

  今生定要嫁飽學(xué)之士、社稷之臣為正室夫人,絕不為人妾室!

  ………………

  影憐咬咬嘴唇,淚落如絲。

  綾兒跌跌撞撞挨進(jìn)門來,伏在床邊哭道:“姑娘……”

  又求宛君道:“宛君姐……”

  宛君搖搖頭道:“綾兒,這是你們姑娘的事,她得做主?!?p>  綾兒拉著她的衣袖眼淚汪汪的求懇:“宛君姐……”

  宛君長嘆道:“妹妹,我雖有母親,你是知道她的,也只是比你多個(gè)親人說話罷了——除此之外,你我是一樣的,咱們既然是單靠自己闖蕩的,便要給自己撐起整個(gè)的天?!?p>  沒有身契在那些吃人血的老鴇兒手里拿捏著,是多大的幸運(yùn)。

  想要自由,就得要得起。

  影憐抬眼看著宛君,眼神里透出瑩瑩亮光,擦擦眼淚道:

  “吳媽媽和綾兒傷得怎么樣?”

  喜兒回道:

  “郎中說,還好都沒有動到骨頭,瘀傷疼腫是有的,怕是要疼一陣子了。”

  影憐前傾了身子看著她們道:

  “吳媽媽、綾兒,宛君姐方才說要打回去,你們覺著怎樣?”

  吳媽媽深悔今日沒能護(hù)著她,心疼的看著影憐含淚道:“姑娘做主就是了,好姑娘,你別哭傷了身子……”

  綾兒也道:“是,姑娘做主就是了。”

  影憐坐了起來,腳踩在腳踏板上,擦凈了眼淚,眼眶紅紅的道:

  “姐姐,我們不能打他是嗎?”

  宛君也曾說過,自己雖任性,卻不敢妄為。

  宛君沉默著,在她的心里真恨不得把這樣的人打得滿地找牙!

  影憐低了眉眼,睫毛微閃,復(fù)又抬頭,眼光盈盈:

  “好,他寫了文書,給我看了,再讓他抄三份,按了手印,就……讓他走……”

  宛君垂了眼簾,掩飾住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扶住膝蓋,故作輕松的起身道:“好,你梳洗了,便出來自己處置!”

  影憐茫然了,睜大了眼睛——她臉頰豐潤,卻有著一雙大大的杏眼,鼻梁卻是秀氣的窄小,嘴唇薄而上揚(yáng),下巴更是小巧玲瓏,一怔之下睜大了雙眼,那眼睛便越發(fā)的大了——憤憤然道:

  “我不想見他!”

  “你得見他!”

  眼淚噴涌下來,影憐難受的捂著臉,她一眼都不想再看見那個(gè)人,不想直面這種侮辱……

  “不……”

  宛君咬著牙,語氣非常堅(jiān)決:

  “你得看著,是誰欺侮了你,他先前如何對你,現(xiàn)在又是何模樣,你看清楚,那是什么樣的人,你要怎么對付這種人……”

  “姐姐……”

  宛君抬頭望著窗外,秋高氣爽,湖邊柳枝隨風(fēng)搖擺,清涼的風(fēng)似順著柳條兒潤進(jìn)肺腑。

  影憐雖是自幼被賣,然不論在歸家院學(xué)唱作身段如何辛苦,卻也是錦繡中養(yǎng)成的,在那周家,不論是老太太跟前的奴婢,還是相爺?shù)膶櫦?,那也是能呼奴喚俾存得幾分體面的,哪里受過這般強(qiáng)橫的折辱。

  風(fēng)塵女子,倚門賣笑,翻臉不認(rèn)人,是最能好好活下去的。最可怕的,反而是影憐這樣的人,詩書文章不讓須眉,胸懷浩然之氣,心比天高,身處下賤。若存了這羞辱在心里,日思夜想,胸懷郁結(jié),纏綿悱惻,輕易走不出來,人也就廢了!

  這么多年,宛君也見過許多了!

  “妹妹,聽姐姐的,你打了罵了,以牙還牙了,這事就過去了!”

  唯有直面血淋淋的人生,才能走得長遠(y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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