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古代言情

云間柳隱

宋家

云間柳隱 東鄰女子 2580 2020-03-02 23:26:45

  烏云遮月,秋風(fēng)瑟瑟。

  影憐終于熄了隔間書案上的燈,回臥室去歇下了,吳媽媽卻還在廳中坐著,看著窗外忽隱忽現(xiàn)的月色,難以入眠。

  她當(dāng)初聽宛君的建議為影憐的“假母”時,心里原本也只當(dāng)她如其他雇主一般,在她這里做上兩年,積了銀兩,便又要辭了工出去尋找失散的女兒的。然影憐方才的話,讓她非常震撼!

  “吳媽媽,那一日你來周家接我,我心里就認(rèn)定你了。我雖不記得親母,這一年來媽媽為我操的心,也不比母親少了。吳媽媽,我如今立意要天下聞名,還要要尋個難得之人,我知道很難。雖然我們有主仆的名分,但我是教坊中人,是賤籍……”

  “那天的事……我雖心比天高,卻奈何身處下賤。吳媽媽和綾兒都是自由身,愿意這樣助我……我受了委屈,吳媽媽和綾兒不顧自己受傷,也要無微不至的照顧我……吳媽媽,若不是有你和綾兒在,我焉能在此立足?在我心里,你們和云翾姐、宛君姐一樣,都是我的家人啊!”

  家人,二十年前,吳媽媽就沒有家了……

  公婆去世了,丈夫死了,才一歲的女兒又丟了……

  可影憐卻說她是家人!

  雖然影憐也是孤寂無家之人,然她要想有家人,只需要放下些身段嫁個人生兒育女,哪里找不到家人……

  可是她自己,哪里還會有家人?

  吳媽媽眼中的淚水汩汩而下!

  “媽媽為我籌謀生計,怕我受委屈,日日懸著心,我也知道。不瞞吳媽媽說,我原就計劃著只與學(xué)子們往來,十一月陳眉公壽辰時,我會想辦法去賀壽,彰顯聲名!從周家出來的時候我就立下誓言,不能讓人看輕了我作踐我,做個名妓沒什么難的,可我還要成為一個天下知名的才女!別說徐公子這樣的粗蠢之人,即便是讀書人,只要才學(xué)不如我,我也是絕不能跟他往來的?!?p>  就著窗外的月色,吳媽媽的眼睛緩緩掃視這屋子,雖然不大,卻得要處處精致。

  那套碟幾,雖不是什么好木頭,卻也是一整套帶雞翅紋的紫榆木,也是難得的。那小幾上的盆景,哪一盆不得是一兩銀子的好東西?壁上槅子上、書櫥里的古玩、古今字畫越來越豐富,卻也不能賣了去,來這畫舫不過兩三個月,盆栽、花草也不知換過了幾輪,眼看入冬,炭火已備了精碳和銀霜碳,椅背椅搭也才做了湖綾的,紗簾窗屜窗紗也都下了定,要做新的,茶具酒具也新備了幾套……

  畫舫外一丈之地,那艘船上有姓劉的一家子四口兒,他家兩個兒子劉大郎和劉二郎倒是伶伶俐俐,她早已按影憐的意思,每月給那船上五兩銀子,承他們照應(yīng)著點。

  這七七八八算下來,連上酒菜茶點等等,這畫舫一月花費也要近三四十兩,還不算影憐與各府第詩酒文會要送的禮、衣裳首飾等等,這一個月緊巴巴的過,五十兩銀子也是要的。

  先前也還余下有一百兩銀子,既然姑娘不想接待粗鄙之人,這一個月,便任由她吧。到了十一月,若是真能去眉公壽宴,在松江府揚(yáng)名,她能多與名士往還,一則隨了她的意,二則也能維持生計。

  然而最要緊的,還是要尋得良人啊。

  尋常士人,她自然是看不上的,常往來的三位公子倒都不錯的,家世背景,人品才學(xué),哪一條都是不錯的!

  那位宋公子似乎更有意。

  他的小廝掃雨隔一兩天就會送一些家里做的奶卷、玉露雕、龍須糖之類的點心來,有時也會送一些時興的小玩意兒給影憐玩,前兒又送了些字畫,還有一把倭刀,倒是一柄好刀,昨兒又拿了一匣子玉面談箋來,今兒早上又送來了一套酒具……

  雖然都不是什么難得一見的貴重之物,然這時時刻刻的念想顯見得他對影憐是一片赤誠的。

  那宋家倒是世家大族,年紀(jì)又與影憐相仿,站在一起,真如一對璧人,倒是極其難得的一對。

  哎,姑娘真是辛苦,方才還要夜讀呢,說什么“天下士人,寒窗十載才能一朝得中。他們男子漢百業(yè)可為,尚且要如此苦讀才能出人頭地,我自然也當(dāng)刻苦,方才能不輸于人!”

  吳媽媽走南闖北的,在大宅門、風(fēng)月場幫傭,見過的人也不少,宛君自是風(fēng)月場中的翹楚,可她也沒有這般的志向和心氣。

  吳媽媽心頭著實被鼓舞了,她和綾兒,都是孤身無依無靠的人,跟著姑娘,替她籌謀,何嘗又不是替自己籌謀呢?

  **

  **

  日子好玩似的,冬天帶著一場雪,說來就來了。

  紛揚(yáng)的雪花落下來蓋住了一座城,仿佛要立即讓人覺察到已經(jīng)到了雪花統(tǒng)治的時節(jié)一般,一直漫無邊際的飄灑著,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府城之南,離南園還有二里地的地方,有一座華美的四進(jìn)宅院,歇山頂?shù)娜艽箝T下,蹲守左右的兩個石獅子威武雄壯,齜牙咧嘴的守護(hù)著背后的大宅,仿佛在說著:

  “生人勿進(jìn)!”

  沿著門口從空中穿過重重大門,在那第四進(jìn)的正房門首,一個銀白頭發(fā)的老壽星,戴著攢珠勒子,披著織金緙絲藍(lán)緞灰鼠披風(fēng),左右兩邊幾個穿紅著綠的丫鬟扶著,在屋檐下欣欣然的望著天空,張開慈善的笑顏道:

  “今冬的第一場雪,瑞雪兆豐年,真好??!”

  宋家的地產(chǎn)頗多,老太太看見雪,頭一件事自然考慮的來年收成。

  旁邊的丫鬟聲音嬌軟的哄著道:

  “老太太,看完了雪,也該進(jìn)屋啦,一會兒哥兒來請安,又要說老太太不聽話啦!”

  老太太一聽孫子要來,笑得合不攏嘴:“油嘴,就你會說!”

  檐下另一個丫鬟道:“老太太,哥兒已經(jīng)來啦!”

  果見廊下一個俊俏少年快步向這邊跑來,老太太忙轉(zhuǎn)頭一看,頓足道:

  “哎呀,你跑什么,仔細(xì)跌著!”

  轅文穿著織金人物故事暗紋的淺金色圓領(lǐng)長袍,粉底小靴邁得極快的跑到跟前攙住老太太手臂,笑嘻嘻道:

  “我若不快些,老祖宗在這風(fēng)地里吹著若是傷了風(fēng),豈不是孫兒的罪過?”

  老太太得意的看著左右的管家婆子們道:

  “瞧見沒,還是我孫子知道孝順我,比你爹當(dāng)年可孝順多了!!”

  轅文嘟囔道:“老祖宗,我爹若是不孝順,哪里有我呢!”

  老太太瞪了瞪眼,失笑道:

  “喔!”復(fù)又撫著他的頭嘆道:“可惜呀,你爹沒福氣看著你長大!”

  轅文親熱的貼在老太太耳邊道:

  “過年的時候我給爹磕幾個頭,跟他說我如今有老祖宗疼著,過得可好啦!”

  轅文的父親英年早逝,老太太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若非有這孫子,只怕早撐不住了。她摟著轅文,看他俊俏的眉眼中越發(fā)的透出他父親青年時期的樣貌來,眼里泛出淚花。

  進(jìn)了屋,丫頭扶著老太太歪在一張鋪著白狐皮坐褥的榻上,靠著一只大紅彩繡仙鶴紋引枕,面前放著鏨刻“永世吉祥”紋大銅火盆。轅文坐在她身邊道:

  “老祖宗,給您請了安,我就去上學(xué)了!”

  “這么大的雪,前幾日暖和,學(xué)里的窗戶興許還沒好好的糊了,炭也沒備,上什么學(xué)?就在家安著,過幾日再去!”

  轅文撒嬌道:

  “怎么不去?我就要去??!”

  老太太皺皺眉,待要說什么,又瞧瞧轅文哀懇的眉眼,一臉的無奈。

  榻前一側(cè)一個坐在搭著銀紅撒花椅搭椅子上,穿著沉香云緞襖兒,看著也有四十往上年紀(jì)的婦人笑對老太太道:

  “咱們這樣的人家,哥兒這樣的人品還這等用功,將來還愁不能封侯拜相?老太太且等著享更大的的福罷!”

  這婦人原是老太太身邊的一等大丫頭,當(dāng)初放她出去自己擇人成親,誰成想舒章家的管家奶奶時常在兩家走動著送禮的,早看上了她,忙忙的著人求親,說給兒子李貴做了媳婦,如今她公婆已老,他兩口兒倒接了這管家的差使。只是她不忘舊主,兩府里本來常有來往,她便往往自認(rèn)了這差使,尋常走動得多些。近日見天將寒冷,又如往年一樣,親自給老太太做了灰鼠暖兜、手爐套子等冬日所用的東西。誰知今日不過十月十五,就忽然下了雪,忙忙的將東西送來了就要回去的,誰知回事的人聲調(diào)高了些,被老太太聽見,便請她進(jìn)來吃了早飯再去。

  老太太聽了她的話雖是喜歡,卻撫著轅文的脊背,神色擔(dān)憂的對那婦人道:

  “你不知道,這孩子生的單柔,這樣苦讀,就怕熬壞了身子。”又抬頭看看屋子里,對著沿西首一溜椅子后站著的一個婦人道:

  “秦明家的,吩咐下去,多給哥兒帶些衣裳,還有炭火手爐熱茶吃食什么的,可別在學(xué)里冷著了?!?p>  秦明家的立即答應(yīng)著去了,轅文一骨碌起身笑著朝老太太一拜道:“多謝老祖宗,孫兒去了!”

  老太太嗔道:“忙什么,吃了飯再走!”又吩咐左右道:

  “告訴跟著的人好生伺候著,回來了我有賞,若是磕著碰著冷著了,等著揭他們的皮!”

  一個丫鬟出去傳話,轅文悄對老太太背后一個拿著手爐的丫鬟道:

  “秀嶼姐姐,趕緊擺飯呀!”

  那叫秀嶼的丫鬟拿著一方桃紅銷金手帕捂著嘴一笑,張著嘴只擺著唇型無聲的道:

  “已經(jīng)來了!”

  轅文等老太太動了筷,立即將碗扣在臉上一邊筷子在碗底敲得“的的”響,瞬間吃完了放下筷子便道:“老祖宗,我吃完了?!币涣餆焹和馀苋ァ?p>  老太太尚夾著一個烏魚餡的水晶餃子還沒放到轅文碗里,他就跑了,只得道:

  “慢著些,哎,真是個孩子!”

  今日李貴家的來,老太太雖是高興,卻似乎心中有事,也只吃了小半碗粥,兩個餃子一小塊桂花糖糕也就下來了。

  半晌老太太忽然問道:

  “文哥兒在外頭要花錢可是誰管呢?”

  一個媳婦回道:“哥兒在外頭若是使點小錢,跟著的人每日都有帶著幾串,若是另外有花錢的地方,都是叫跟著的人回來賬房里取,一個月算一回報到官中的賬上。如今外頭賬房是余信管著!”

  一時一個四十開外的穿著褐色棉袍的男子來門檻外磕頭回話。

  老太太便問道:“哥兒這兩個月可有在外亂花錢?”

  余信翻著手里賬本道:

  “哥兒這兩個月總共支了三十二兩銀子,最大的一項使費是二十兩,是在府前街王家古董行買的一套金石玉竹等做的新奇的酒具,其余都是筆墨紙硯的花銷,總共是十二兩。哥兒買的東西都是賬房的人去買回來的,先由哥兒去看好了說了價,回來的人說,并沒有被人坑騙,酒具和筆墨等,都送到南園去了?!?p>  老太太笑著對李貴家的道:

  “瞧見沒,人家請他喝酒,他只管拿杯子去!呵呵,這一二年想來也叨擾你家少爺不少,那些筆墨紙硯的,想也是送給幾社朋友的,送這些倒也還不俗!”

  李貴家的仍舊陪坐在搭著銀紅撒花椅搭椅子上,微笑比劃著贊道:

  “哥兒人情是好的,買筆墨送朋友,自然也要上好的,聽得說一個什么香和著做出來的墨,那么一小塊,啊喲,什么金貴東西,也值得一兩銀子呢!”

  老太太呵呵一笑:

  “人家翻山越嶺的找了好材料,費盡了心思,又要好看又要好用,豈有不貴的!”

  又對那余信道:

  “若是有過分的花費,也先給了,過后再來告訴我,他如今在外朋友多,別委屈了他!”

  那余信答應(yīng)著去了。

  李貴家的和顏悅色湊趣寬慰道:

  “哥兒如今在外頭交的都是正經(jīng)朋友,這滿城里誰不夸咱家哥兒是少年才俊呢,且看起來花錢也是極有分寸的,老太太放心罷!”

  老太太輕嘆一聲,微蹙眉頭道:

  “若與他來往的都是像陳工部家,還有你們李家的孩子一樣,倒也罷了,那讀書人里也免不了有那么幾個心術(shù)不正的。何況他年紀(jì)這樣小,懂得什么世道艱難,被外頭那些幫閑蒙騙點錢倒還罷了,就怕被拐上歪路子,你們家哥兒年歲大些,還時常提點著他,這倒是甚好!回去替我謝謝你們家太太,等我這兒媳婦回來了,再上你們家去致謝!”

  李貴家的起身聽了,微笑著道:

  “是!”

  閑話一會,李貴家的忖度著老太太也該乏了便也起身告辭。老太太命人打了傘送她出門去,雪花鋪天蓋地落下來,李貴家的裹緊了青緞羊毛的半舊披風(fēng)仍舊覺得有些冷,忙出門坐了車子聽著嘰咕嘰咕的聲音回家去,心下仍思量著故主家有這樣一個好兒孫,倒真是極有福氣的!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jìn)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shè)置
設(shè)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