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同病相憐
鳴皋養(yǎng)病的地方離蕭齊衍的書房并不遠,她幾乎每日都能聽見蕭齊衍的琴聲。以往在趙國宮中,琴師的彈奏她沒少聽,但卻沒有一個能與蕭齊衍的彈奏水準媲美。
“想不到他還彈得一手好琴?”鳴皋在驚訝之余,也漸漸聽出弦中真意,“將軍未娶正妃,原來是一直在等他的心上人。”鳴皋被冷冷七弦下的深情打動,那份寂寥痛楚之意亦令她悵然若失。她站在墻這邊發(fā)呆,珍兒從屋里出來,拿了件衣服給她披上。
見她在發(fā)呆,珍兒不免問了一句:“你又在想些什么呢?”
“我還能想些什么?”鳴皋回過神來。珍兒扶著她進屋躺下,又有丫鬟端了藥進來。珍兒低著頭不說話,就要服侍她喝藥,鳴皋自己拿了碗,大口就喝了。
自從蕭齊景來了一次,六皇子府上下這才知道,不過短短月余光景,這個來路不明的女子盡已成了帝都博馬場最賣座的騎師,還擁有了紫竹居那樣的豪宅,所以丫鬟們都不敢再狗眼看人低,對鳴皋變的格外客氣。可是鳴皋心里知道,丫鬟們在客氣的同時,也很嫉妒她,因為她冒似同時攀附上了兩位皇子。
“你看著我做什么?”鳴皋喝完藥,見珍兒還在看她,沒好氣問了一句。
珍兒忽然嘆了一口氣,趙恒月見她欲言又止,便道:“有什么你就說吧,我聽著了!”
珍兒猶豫一下,這才遲疑開了口,“想必您也看見了,在殿下身邊,不管是妻、是妾,哪怕只是個侍妾,那也都是出生富貴的。我知道您是有真本事的人,但我還是想多嘴勸您一句,您這么好的年華,找個踏實本份又疼愛你的好人家,雖然日子會過的清苦一些,但也總比依靠這些皇子的一時新鮮牢靠!”
“誰說我要依靠他們?他們又有什么值得我依靠?”鳴皋知道珍兒是好意,也不想對她多加責(zé)難,她道:“過些時日等我稍微好些了,我就打算離開蕭國再不回來了!謝謝你的忠言,我銘記于心!”
養(yǎng)病的這些時日,鳴皋斷斷續(xù)續(xù)聽珍兒講了一些蕭齊衍的過往。原來這個不受寵的皇子,十一二歲便被送到了軍營。從無名小卒到現(xiàn)在的龍首軍主帥,蕭齊衍是真刀真槍用血汗換得。他與林尚書的嫡女林羽兒幼年同拜一師學(xué)琴,算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蕭齊衍一心想著,等立了大的軍功,就請旨迎娶心上人,卻沒想到被太子捷足先登了。轉(zhuǎn)眼之間,心上人變成自己的嫂子,也難怪他,會做出如此有違本心的事。
“雖是有緣無分,可林家小姐得到了世間少有的真心。她何其幸運?”鳴皋聽完珍兒說的故事,不免感慨一句。
“你也喜歡殿下對不對?”珍兒問。
“你說的是哪種喜歡?他的真本事我喜歡,他大丈夫的作風(fēng)我喜歡,他重情重義我喜歡。但是唯獨沒有你想說的那種喜歡!”鳴皋坦率道。
“難不成你是喜歡九殿下?”
“喜歡他高超的馬球技藝,喜歡他輕言細語、溫文爾雅的姿容儀態(tài),可是還是沒有那樣的喜歡。”
“你騙人!”
“不信算了!”
“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珍兒沒有聽到想聽的答案,就賭氣般說了一句。
“好吧,隨你怎么想!反正別人都覺得我心機叵測,一心想攀龍附鳳來著!”鳴皋對珍兒的這種語氣一笑而過。
隔了些時日,蕭齊衍的生辰到了。蕭王對這個兒子漠不關(guān)心,蕭齊衍府邸更是冷冷清清。
“我今日要出去一趟,如果將軍問起,就說我到城郊散心去了!”鳴皋換了一身衣服,她身體已經(jīng)好多了。
“我陪你去吧!”珍兒忙跟了出去。
“你會騎馬嗎?”
“會一點兒!”
“那好吧,我們就一起,免得你交不了差!”鳴皋隨和地說。
出了府門,鳴皋在街上一通采買,她本想也買件東西送給蕭齊衍當(dāng)生日賀禮,珍兒卻忙不迭制止了她,“您可知,為何兩位夫人都不敢提為殿下慶生一事?”
“蕭齊衍是她們的夫君,送不送都一樣吧!可我客居于此,以后與他也不會再有來往,算是臨別前的禮數(shù)了!”鳴皋隨口道。
“不是這么一回事!你若送禮,恐怕會適得其反!”
“這卻是為何?”鳴皋皺起眉來。
珍兒想了想才壓低聲音對鳴皋道:“如果林小姐沒被太子看上,她今年這個時候就應(yīng)該嫁到我們府里的!”
聞言,鳴皋選禮物的手僵了片刻,難怪蕭齊衍昨天就未露面了,想來應(yīng)該是去哪個不為人知的地方借酒澆愁了。
“那就不送了!”鳴皋很干脆地轉(zhuǎn)身出門,在帝都熱鬧的街巷里,她撞見一人在叫賣手里的孔明燈。
“貴人買幾個孔明燈吧!年關(guān)將至,留著祈福也好?。 ?p> “祈福?”鳴皋心中一動,對珍兒說,“珍兒,不如我們買些給將軍祈福,這樣就不算送禮了吧!”
“別!你這有獻媚邀寵之嫌,不定人家又會在背后怎么說你了!”珍兒斷然否決。
“今晚我打算在山中過夜,干嘛要讓人家知道?我臨睡之前順便放了就行了!”
“你要到山中過夜?”珍兒驚詫不已。
“嗯!我在山中租了個場地養(yǎng)馬呀,這些時日都沒去看,我不放心!”鳴皋如實回答一句。
“養(yǎng)馬的地方?”珍兒心想那一定是個極荒僻的去處,心中不愿同往,鳴皋自然也是看出來了,她便主動提出不用珍兒陪同。
“殿下會責(zé)罰我的!”珍兒低著頭,悶悶不樂。
“不會的,今天這么特殊的日子,他應(yīng)該不會回府。就算回去,恐怕也是不醒人事了?!?p> “你還是不要為難我了!”
“怎么是為難?那些馬是我現(xiàn)在僅有的家產(chǎn),我必須要去看看才放心!”
見鳴皋態(tài)度堅決,珍兒也無可奈何,她把鳴皋采買的東西拿回府去,而鳴皋獨自一人去了城郊山中。
喂馬、刷馬、整理馬廄……鳴皋累的腰都快直不起來了,等她把一切收拾停當(dāng)也已經(jīng)三更半夜了。臨睡前,她看著桌子上擺著的幾個買回來的孔明燈,想著既然買都買了,還是去放了吧,不然留在這里又有什么用。
洗漱完,她在山中找了塊平坦地方點燈。一個人放燈,還真是費勁,鳴皋折騰了半天才成功放起一個,看著漫天繁星下那盞冉冉升起的孔明燈,她忙不迭開始許愿。
“希望蕭將軍能夠戰(zhàn)無不勝、攻無不克,庇護一方黎民百姓!”
“希望蕭將軍能得圣寵,日后找到一個能與之?dāng)y手相伴一生的女子!”
“希望蕭將軍……”
孔明燈一個一個升上天空、融進夜色,鳴皋在山上冷的直發(fā)抖。她與蕭齊衍并沒有產(chǎn)生什么感情,只是她想到以后天涯兩處、永不相見這個人了,還是記人之好、常懷善念。
她剛弄完準備回去,不料剛一轉(zhuǎn)身就見一個人忽然站在了她面前。
“??!……”鳴皋尖叫一聲,心臟差點沒嚇跳出來,“你……是人是鬼?”
“怎么跟殿下說話的!”火把一晃,又多出好幾個人來。鳴皋的心依舊在“噗通、噗通”亂跳,大半夜出現(xiàn)這樣始料未及的場景,真是會把人嚇死。
“你們先下去,到馬場等我!”蕭齊衍的聲音清晰入耳,他還是那副冰冷、威嚴的模樣。
“將軍,你……怎么來了?”見人都走了,鳴皋心神稍微緩和了些。
蕭齊衍沒說話,徑直往前走了兩步,鳴皋尚不及反應(yīng),蕭齊衍身上的披風(fēng)已經(jīng)到了她的肩頭,她抬眼望向蕭齊衍,而蕭齊衍兩下替她攏好,只說了句:“回去吧!”轉(zhuǎn)身就離開了。
鳴皋遲疑跟上,本來走的好好的,轉(zhuǎn)彎處蕭齊衍又忽然停了,害得她猝不及防一下撞在了蕭齊衍身上。
“抱歉、抱歉、真的很抱歉!”鳴皋很尷尬,趕緊道歉。
“剛剛你說的話,我聽到了!謝謝!”蕭齊衍的聲音盡少有的溫和。
“……”四目相對,鳴皋只感到窘迫,幸好自己那會兒沒說什么別的。
沉默片刻,蕭齊衍別過臉去,問道:“你沒有什么……要當(dāng)面對我說的嗎?”
“呃?”鳴皋愣怔一下,蕭齊眼看向她,眼神流露出少有的期待。沉默半晌,鳴皋硬憋了一句,“那祝將軍……生辰快樂、萬福金安吧……”
蕭齊衍的眼眸明顯有了變動,但他卻也沒再說什么。鳴皋抬腳正要繼續(xù)往前走,蕭齊衍下意識拉住了她。
“……?”
“陪我……呆會兒可好?”蕭齊衍的聲音像夜風(fēng)一樣輕,語氣也很真誠。鳴皋的一個“不”字剛要出口,卻在抬眼間生生咽了回去。
“你冷不冷?”蕭齊衍又問了一句。
“……”
“我知道你跟我無話可說!但我今天只想找個人聽!”
鳴皋從蕭齊衍的眸子里,清清楚楚看到了他此時此刻難過又寂寥的內(nèi)心。這一次,她終于回話了,“找個可以看星星的地方,你說,我聽著!”
“好!”
蕭齊衍與她一路爬上山頂,頭頂?shù)男强针x他們似近在咫尺。蕭齊衍坐在一塊巖石上,從腰間取下一袋酒,而鳴皋選了塊草坪躺著,一邊安靜聽蕭齊衍說話,一邊看漫天繁星發(fā)呆。
不知過了多久,蕭齊衍走到她近前,伸手遞過了酒袋,“喝嗎?”
“不了!”鳴皋手枕著頭,動也沒動。
“雖然你今天沒扮做男人,但這感覺還是跟男人很像!”
“那我就當(dāng)你是在夸贊我吧!”
“你究竟是從哪里來的?”
“天外!”
“呵!”蕭齊衍笑了,“天外有沒有煩心事?”
“有!天外也跟這里是一樣的!”
“說來聽聽!”蕭齊衍饒有興致。
“你想聽什么?是尋常百姓的瑣碎,還是帝王將相間的傾軋?還是……”鳴皋問。
“我想聽關(guān)于你的事!”
“……!”鳴皋又沉默了。
“算了!我不強求!”蕭齊衍放棄問話,伸出一只手來,“走吧!”
鳴皋仰視著他,遲疑一下伸手握住,蕭齊衍稍微一用力就把她拉了起來。
“就永遠也等不到你的一句實話嗎?”蕭齊衍凝視著鳴皋的眼眸。
“我與你同病相憐,這是我唯一能說的實話!”鳴皋說完松開了蕭齊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