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剪綺羅（五）
阿石真的是太好騙了，師父的藥箱只是虛掩合上，根本就沒有鎖住。
余綺一路上跟著葉修遠他們，躲都沒怎么躲，他們那一行人步履匆匆，誰都沒有留意后面是否還有個小尾巴。
醫(yī)館所在的地方本就是塊寧靜去處，而他們卻更往人群更少的方向走。路邊的景色越來越蕭蕪荒廢，余綺跟著他們竟然來到了一座廢棄的老宅子前。
守在門口的仆從們看見葉修遠他們，忙將他們請進去，或許是以為此地偏僻無人經(jīng)行似的，連個守門的都沒留下。
余綺從大門外往院內(nèi)看了一下，積年的塵灰落葉被人清掃出一條道來，露出陳舊的青石板磚，從那條道深處還吹出了幾張黃紙道符。
“前一陣還跟我談?wù)撜{(diào)香，這謝公子今天怎么就裝神弄鬼，病明明已經(jīng)好了的。難道傷的深，壞了腦子？”余綺邊想，邊踏入宅院內(nèi)，沿著那條路，徑直走到一間屋子的附近，那是間廢棄的柴房。
“還好，你家公子只是受驚暈過去，我已用針穩(wěn)了他的脈象，半刻即可回神，大家別圍的這么緊，散開些?！比~修遠道。
“都是這臭道士，說是見了莫家小姐的魂魄，在府上騙吃騙喝還不夠，顯能耐似的，非要把公子帶到這破宅子來，結(jié)果魂沒招來，催醒了厲鬼，傷了我們好幾個人！”
葉修遠順著仆從們憤怒的視線望去，一個道士模樣的人正縮在奉滿香燭瓜果紙錢的桌子下，像癲癇犯了似的發(fā)抖，目光鼠竄，面色驚惶，啞然失聲，狼狽極了。
“子不語怪力亂神，他這也算自食惡果?！比~修遠平靜道，接著，他又看向那幾個受傷的仆從，發(fā)現(xiàn)并無大礙，便一手托著謝子漫，等他醒來。
仆從們都沒聽太懂葉修遠說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一個站著的人附和道：“葉公子，那東西確實不是什么神。”
“是鬼，是兇惡的厲鬼，黑漆漆的一團還能上人身！”
“行動挺快的，不過不怎么經(jīng)打?！?p> “你小子得了，要不是我們來時外面日頭盛陽氣足，你還能站在這兒？”
“你還是坐好吧，小心你的腿?！蹦敲粦坏钠蛷耐鶓牙锾统鲆粔K被大紅繩系著的福牌，在眾人面前晃了晃，甩手丟掉，自得道：“這可是真東西，特貴，我娘在廟里專為我求來的，開過光可靈了，百鬼無害?！?p> “不過說來，那鬼可真是嚇人！”
“一團黑的你瞅見了啥？”
“好像，好像她的眼睛里噴著血，牙齒特別尖，尤其是那行動的聲音，像磨谷子的石磨似的，沉悶悶，一過來感覺人都會被她碾成粉?！?p> 后面討論的內(nèi)容就全圍著那厲鬼的模樣如何如何嚇人去了。
“明明知道屋子里有鬼，還聊什么？趕快出來呀！”余綺一手扒著門框，一腳踩在門檻上高聲道。外面陰沉的天色顯得她的身影有些單薄。
“小七！”葉修遠沒想到她會跟來。
“入門即為客，全是等你進來呀！小妹妹呵呵呵呵…”一個聲音在眾人耳中炸開。馬上余綺就被一股力吸進來，摔在地上，大門立刻緊閉。
隨即葉修遠身旁的仆從們都一步閃開，臉色白如死灰，一個七竅流血，死不瞑目的道士挺了起來，牽扯著嘴角繼續(xù)說道：“這屋子好久不曾這么熱鬧，先玩玩，再吃掉！”
“小七過來！”葉修遠焦急道。這時，他懷里的人也醒了，幽幽弱弱地道：“葉兄，我這臉上閃著光的是什么？??！”
“是針，現(xiàn)在給你拔了?！?p> “一個女人，兩個男人，不，一群男人。真巧啊，呵呵呵呵，小妹妹，你知道以前我是怎么死的嗎？要不體會一下我當時的心情？”道士說完，鬼仆從們聞聲向余綺逼近幾步。
“你敢動她！”葉修遠威喝道。
“我為什么不敢？”
鬼仆從們立即將余綺抓手鎖腳地抵在墻上，眼露貪光，只等再一次命令的下達。
“這位公子可是喜歡這位姑娘？”原本附在道士周身的黑氣驟然聚成形，而那幅道士皮囊就像是泄了氣般塌軟下去，被一個妖異的女人一腳踢開。
眼前這女鬼笑眼盈盈，原是生得溫柔端媚，她除了能蔽體的衣裳之外，身上全是可怖的傷痕。她冷冷道：“你護著她，他可沒護我。哈哈哈哈。”女鬼獰笑起來，道：“海底月是天上月，心上人卻最薄情?！比缓蟊慊饕魂囮庯L，將余綺轉(zhuǎn)瞬間挾到葉修遠身側(cè)，半附著在她身上，強制她用手去摸葉修遠的臉頰，似是挑逗。
“公子，癡情的公子，這般合不合你心意呢？”一人一鬼半跪著同時說道。女鬼說的柔情款款，眼生春波，而余綺這邊就很勉強了。
葉修遠扭頭不理。
“公子，這小妹妹可不愿呢，要不我殺了她，上了她的身再讓你開心？”
“誰，誰說我不愿意？你放開，我要自己來！”余綺道。
“現(xiàn)在的女孩都這么開放？呵呵，反正最后都是要死的，就由你這次?！迸淼?，放開余綺。
鬼仆從們呆立在門口的墻邊嗷嗷叫著，似乎是不滿。
余綺掙開女鬼，正要親過去，卻被葉修遠擋了回來。葉修遠道：“小七，不要做違心的事。”
“公子，你好正經(jīng)哦?！比~修遠害羞的表情讓女鬼看得咯咯直笑，鬼仆從們也跟著在一旁咯咯笑著。
在這他們的笑聲里，余綺四下里又瞅了瞅，目光停在謝子漫的身上，大眼對大眼瞪了好一會兒，才道：“我要換個位置。”接著起身直接把謝子漫猛力推得好遠，雙手揪著葉修遠的領(lǐng)子，毫不敷衍地親下去。
女鬼笑道：“這小妹妹真不錯?！?p> 葉修遠被這突然一吻親得臉紅神暈，只聽見余綺道：“謝公子，快拿那塊福牌砸她！”然后就聽見一聲尖利的慘叫?！皼_出去！”“門口有人擋著！”“他們能聽懂你的話，命令他們！”“大家一起沖出去，撞門！”
“嘭！”
余綺緊緊抓著葉修遠一路飛跑。正當一行人快沖出來時，葉修遠懷里落出個東西，是那個香囊，余綺忙彎腰去撿。
撿到了。
就在那一霎那，身后的女鬼撲上來，憤恨的聲音穿心裂肺：“我要撕了你的魂魄！”
本不該是這樣的！
余綺拿著手里的香囊快瘋了似的砸著女鬼，仿佛那皮肉撕裂的痛全一下一下挨在她身上。那只女鬼不僅在葉修遠身上死命地撕著咬著，還試著將他們拖入宅子內(nèi)。
剛剛好不容易脫險的謝子漫，又急奔過去幫忙拉葉修遠他們出來。
“你們來幫幫忙！”余綺沖那群還在原地進退不前的仆從們哭喊道，“幫幫忙，求求你們，女鬼出不了這院子的，幫幫忙拉我們出來！”
謝子漫馬上接著她的話道：“快來拉呀，沒有他們，你們個個的早就慘死在那間屋子里，我都在這，還不快來！”
眾人好一番合力下，終于完完全全與那女鬼脫離開。
果真如余綺所言，只要出了宅子，女鬼就沒法害人，只能在宅子里面凄厲嘶吼，破摔亂砸。且宅子內(nèi)和宅子外竟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天氣，謝子漫望一眼頭頂近乎毒辣的日光，道：“真多虧了這好天氣，你們幾個速速叫一輛馬車過來?！毖粤T，就直接站在太陽底下等。
余綺抱著已是昏迷不醒的葉修遠，忍住淚道：“你們怎么來時沒有用馬車？”
一名仆從忙解釋道：“是那道士說畜牲驚蹄，怕擾到鬼魂安息，我們這才沒敢用。”
葉修遠的血已經(jīng)染得余綺灰底的工作常服濡黑一大片。額上豆大的汗珠流進眼里澀得生疼，可余綺擦都沒擦，從心底里生出的絕望浸涼了她的全身，她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出這么多的血，而且還是當著她的面被厲鬼剝骨剮筋，而這個人本不必這樣。
他只是為救她。
“我要撕了你的魂魄！”令人發(fā)毛的聲音仍在耳邊回響，余綺不禁打了個寒顫。
之后一切都是恍惚，片刻不停的，余綺終于能坐下靜靜地守著昏迷在床上的葉修遠。
羅縵輕紗，香爐瑞獸，房間布置得雅正華美，要是尋常時候，她一定是會打十二分精神把這房里的一切都要好好欣賞一番。
可現(xiàn)在，在這陌生的環(huán)境里，她只感到無助。
謝子漫推門而入，走到余綺身邊道：“還好留著口氣，我已經(jīng)派人去請京城的孫大夫，他的醫(yī)術(shù)無人能比，妙手回春，半死轉(zhuǎn)活的病例也有，應(yīng)該能救得了葉兄?！?p> “嗯?！庇嗑_有些出神地聽著他說。
謝子漫看著眼前這兩人，隱隱動容，便默聲移步，準備退出房間。
“謝公子，”余綺叫住他。
謝子漫停住，微微側(cè)身。
“麻煩你了，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