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赴巖蕪（四）

　　“回，去北廷？你想干嘛？”我道，離他退了一大步。

　　他的眼眸在陽光下深起來，對我道：“你能凈毒，而現(xiàn)在北廷有幾處地方爆發(fā)了毒疫，控制不住，我們派了不少人手四處尋找救治之策，至今無計，你來，或許能有突破?！?p>　　“你們尋找的救治之策，就是派仙士來南荒殺妖嗎？”我反問道。

　　“只是來南荒探明毒源，或許是他們在命令行達上有漏誤，行為過激，但在北廷橫行的毒已查明確實是來自南荒?！卑⑶嗟馈?p>　　“呃，所以你第一次見我飛紫蝶的時候，你說的“自薦’，還真是自我推薦的那個'薦'??？”我道。

　　“你想成了哪個？”阿青道。

　　我沒回答阿青，心里有些不懂。

　　“誰放的毒啊？”我又問道，南荒的妖干嘛跑老遠去北廷放毒，太無聊了。并且我感覺，那些仙士來南荒，真的只是為了毒疫這一件事嗎？若是，何必找那么些借口，甚至不問緣由，逮著靈力強的妖就殺呢？

　　阿青他只道：“若北廷的毒疫能穩(wěn)住，被消滅，北廷自然會將人撤出南荒，最好的結(jié)果，就是兩方都息事安寧。”

　　聽他這么一說，好像南荒和北廷已經(jīng)快鬧到要打起來的地步了，打架還免不了要受傷的，更何況是打仗，殺敵一萬還自損三千呢。

　　“……讓我想想，萬一我能解的毒和你們那兒的對不上呢？”我有些推托地道。

　　主要還是因為北廷太遠，我還不那么想讓自己名聲在外，可是……

　　“這場毒疫兇戾異常，你若來，便有一線希望?！卑⑶嗾J真道：“我代表北廷，請你來協(xié)助醫(yī)治毒疫?！卑⑶嗟溃任一貞?yīng)。

　　雖然很鄙夷他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傲嬌作派，但阿青終歸是北廷仙族的皇子，對他來說，國就是家吧。

　　我犯難，還是道：“好吧，若是能幫上什么忙的話，我會和你一起去北廷的，只是現(xiàn)在，我們還是先去巖蕪境。”其實早就想好，還是先帶阿青去巖蕪境尋回靈力的，我說完，又看見阿青身上沾上一朵葦絨，道：“這里有朵小白絨?！蔽逸p輕把它摘下來。

　　心下一想不對，我一掌打過去，正中阿青胸口。

　　阿青身上怎么可能靈力充沛？

　　“哎喲哎喲哎喲喂——”

　　我有點蒙，眼前的阿青的確是阿青，可他疼起來真會這么叫嗎？

　　他實打?qū)嵃ち宋疫@一掌，捂著胸口蹙眉，卻是道：“我就老是奇怪不烏怎么會交上你這么個暴力朋友，要不是我附在這個小人兒身上，他這肉軀早被你打散了，怎么這么不愛惜小朋友？”

　　“轉(zhuǎn)—蓬—草——”我干巴巴地念出它的名字。

　　這家伙估計是阿青剛進葦海時附在阿青身上的，司羅盤有避外性，如果沒有葦海里陣法的干擾，它根本做不到這步。

　　風(fēng)驚——?。。?p>　　突然間，颯颯風(fēng)刃叉七豎八地在葦海里劈開，本來還算低矮的葦草瞬間被拔高了一截，把我們逼退進一處狹小的空地。原來舒展的葦葉片片直立直刺向天穹，銀白的蘆葦花一朵朵炸開，似烈焰囂天，狂魔亂舞，射出的籽絨竟然能將空中騰攪起的斷草飛葉一擊穿破！

　　一枝枝，一蓬蓬，葦海像瘋了似的，接踵擦掌，森然列陣，我們被包圍，無路可走。

　　“你這團傻氣，怎么觸動了陣法！”轉(zhuǎn)蓬草借阿青之口罵我道。

　　我趕忙化用氣盾擋住避啪打過來的刃葉和籽絨，頭發(fā)絲在狂風(fēng)中亂得不成樣，大聲道：“是不烏讓我叫的，我怎么知道念一遍你的名字就是觸動陣法的口訣！”

　　“我這把老骨頭要被吹成草渣渣啦！你這氣盾怎么不擋風(fēng)？”

　　我道：“風(fēng)就是流動的氣體，你叫我怎么擋？”

　　身后的沒吱聲了，我艱難分神一會兒回頭去看，看見阿青正飛快地用雙手挖土，像是想要把自己埋起來。

　　“你這草才傻！趕緊想辦法??！在這風(fēng)刃里埋再深，遲早也會被刨出來的！”我想著身后那個挖洞的就氣得牙癢癢，卻騰不出手把它從阿青身上除下來，這風(fēng)刃，太強了！

　　“有有有！你配合我！方法我教給這小子了！”轉(zhuǎn)蓬草叫道。

　　我化盾的雙手已經(jīng)快要被壓迫得變形，就在快堅持不下去的時候，阿青在我背后將我一擁，分別一手握住我一只手腕，同時控住我的手變換動作，那速度快得讓我眨不下眼，然后他攜著我手腕輕輕一甩，將我身前的氣盾一拖，龐大的氣流渦漩便隨著他一指轉(zhuǎn)千鈞的輕松姿態(tài)往地上狠狠一砸。

　　風(fēng)平浪靜，只剩下那些葦草或呆立或匍匐或傾倒，狼藉凌亂得像被野狗啃過。

　　這時，阿青十分僵硬地走到先前的土坑邊翻出一根草莖芯，慢慢蜷指將它化進手心里，表情怪勉強的，終于，他又重新開口道：“幸好，不烏肯定在手卦邊守著，不然可壞了?！?p>　　“你真是難搞，不烏把你請回去竟然要動用這么厲害的陣法。”我的心還一時不能平靜。

　　“還不是你，幾百年來頭一次當著我面叫我的名字，還卡在這點上?！?p>　　“誰讓你附在人家身先戲弄我的?！蔽业馈?p>　　“怎么啦，我就是喜歡這個小伙子，在他身上待一會兒不行??？”他道。

　　阿青臉色不悅，身上漸漸纏出些略略枯黃的蓬草藤來。他又道：“年輕人，別這么著急抖我出來，要不是我替你開口，人家瘴母娘娘能答應(yīng)去治你北廷的毒疫嗎？之前怎么還不待見人家，有求于人，就得放下身段來。”

　　“嗯嗯。”我十分贊同地點點頭，接著道：“只是，你能別提我那個名號嗎？”

　　“知道知道?！鞭D(zhuǎn)蓬草終于露出原形，縮成一個枯草球飛到我手上來。

　　這家伙的，把靈力全給了阿青，還讓我捧著它回去。

　　“你這么主動親近我，我還是很高興的，這樣吧，路上你要是想講話，我借張嘴給你?！蔽覍χ稚系牟萸虻馈?p>　　阿青拿著司羅盤走在我前面。

　　走著走著，我感覺自己的嘴皮被扯了扯，“我”便開始小聲自言自語道：“呼，通暢多了。”

　　“你怎么啦？”我道。

　　“我”道：“你頭腦簡單心里沒裝什么東西，待在你身上還是舒服些，你身前那小孩心事太多了，我可是費了好大蠻力才能讓他張嘴說話?！?p>　　頭腦簡單，怎么標在我頭上了？

　　“你就是頭腦簡單，好吧，往好點說，天真單純思無邪，行了吧。”

　　“這還差不多?！蔽业?。

　　“我”道：“人家呢，看不起你這等出身的小妖，可你確實使毒凈毒很厲害，自己國內(nèi)有毒疫發(fā)生，又抵著個性子不肯說。思慮太多，反而不夠灑脫，是個挺可憐的孩子?！?p>　　我看了一眼走在前頭的阿青，細聲問道：“北廷的毒疫很嚴重嗎？”

　　“我”道：“我只能讓他把現(xiàn)下的想法說出來，具體是個什么情況我又怎么知道。待在那小伙子身上，就像伏在一個幽深漆黑的洞口邊，你看不清里面有什么，卻意外地不用擔心會掉下去?！?p>　　“為什么？”我問道。

　　“我”道：“因為他用道屏障隔阻，封住了心口上的黑洞不愿意讓人瞧見，所以我說，他很可憐。”

　　“那你仔細去瞧了嗎，有沒有看見什么一星半點的什么東西呢，影子也行?！蔽业馈?p>　　“我”道：“你想知道就自己去看吶，或者你讓他留在這兒，慢慢的我能看到些什么就轉(zhuǎn)告給你怎么樣？”

　　“你到底喜歡上阿青哪點啊，靈力全給了他還要留住他，我和你算老相識了吧，和不烏又是那么好的朋友，也沒見你如此熱情地待我過?！蔽业溃铧c想把手中的草球拋了去。

　　“我”道：“你悠著點走路！”頓了頓，“我”又道：“一眼看不到底的，才讓人有興趣去探尋。你像張白紙似的一覽無遺還有毒，我對你沒什么興趣?！?p>　　“我看你就是在烏居洼悶壞了，費那么多腦筋去琢磨那些隱幽微妙的東西，簡單點不好嗎？”

　　“我”道：“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管他樂不樂，把魚煮熟進了肚，反正我樂了……”我還想說，嘴巴上突然一緊，手上的轉(zhuǎn)蓬草本來還泛點綠，這下全枯成一團生氣毫無的干草。

　　原來是不烏來了。

　　“慫草球?！蔽以谛睦锪R道。

　　不烏看見我手中瑟縮的轉(zhuǎn)蓬草，問我道：“它被傷到了嗎？”

　　“是呢，剛才我一不小心觸動陣法，給它帶來了深深的傷害。這樣吧，好歹我也在別水澤跟大家學(xué)了那么多年的花草護養(yǎng)，現(xiàn)在給你個方子——我這方子可是使朽木都能逢春生芽的哦！”我嘿嘿道。

　　轉(zhuǎn)蓬草在看不到的地方用藤草莖掐了我的手一下，我繼續(xù)保持微笑。

　　“別水澤是花草繁盛，但，還是不必吧?！辈粸醯?。

　　“她打理過的花草，生機——盎然?！卑⑶嗟?，他除凈了剛才手上的泥，正在端詳琢磨著司羅盤，這時漫不經(jīng)心地插上一句。

　　“真是這樣？”不烏道，像是有些動搖的猶豫，他又看向委實枯得扎眼的轉(zhuǎn)蓬草，道：“那你說說吧。”

　　我先忍住笑，故作認真道：“新鮮的魚腥草，八角惡蓮，鬼筆水芭蕉，連根帶葉三大捆，臭腐花果實五兩，再佐之以銅煞粉，水銀滴晶各一克，放入酸漚水中浸泡兩天，再濾去殘渣，存以液水，每天早晚各澆灌一次，注意，要淋頭澆！”

　　不烏聽著聽著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奇怪，大概是想不通我這方子的開法。

　　心外傳來個聲音：“你是要殺草呀！”

　　“咳咳，”我解釋道：“我這方子可是沿襲了傳統(tǒng)古法置死地而后生的不凡路子，你盡管試，但凡有點修為的靈植，你看它求生欲強不強。”我說著，用手掂了掂手中的草球，轉(zhuǎn)蓬草立即活泛起來，飛撲進不烏懷里。

　　“你看吧，好著呢，賊精的草球兒！”我叉著腰道，伸手要去逗。

　　不烏安撫下手中的轉(zhuǎn)蓬草，笑道：“剛才你鬧出的動靜太大，出來一看原是虛驚。轉(zhuǎn)蓬草遇大風(fēng)會就地扎根，葦海的陣法本來是個虛陣，傷不著人，不想被你沖突成個實的，我手卦圖上的炭跡都被扭了一扭?！?p>　　我想想，不烏確實說過讓我叫一聲“轉(zhuǎn)蓬草”就可以了，我還以為他的意思是轉(zhuǎn)蓬草它怕我，叫它一聲就能乖哩，是自己想當然了。

　　向不烏抱歉地笑了笑，我的注意力又不自覺轉(zhuǎn)到阿青身上，只是靠些充沛的靈力就能做到剛才的樣子，還真是不能小瞧他。

　　又是皇子，又這么厲害，跟著阿青說不定在北廷橫著走都不成問題，那凈毒什么辦起事情來也應(yīng)該很方便，那再見到阿離哥哥，或許有希望呢！

　　“不烏，轉(zhuǎn)蓬草找回來了，我和阿青還要去巖蕪境，再在你這兒待幾日就會走的。等辦完事，我一定馬上就來找你玩！”我邊說，邊輕輕用手撓撓他懷中的草球。

　　不烏道：“好，不管你什么時候來，或筍生，或蓮開，或葦白，又或許是雪來，烏居洼四時都是好景色?！?p>　　我開心地拍拍他的胳膊道：“放心吧，不會等太久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