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嵐下班的時候已經(jīng)有些晚了,不過也好,正好錯過了下班的高峰期,平時擁堵的馬路看似順暢了很多。站在公司門口,正望著路上的車水馬龍出神,包里的手機突兀地響了起來。她摸了出來,放在耳邊。
“在摩卡等你,什么時候下班?”
“已經(jīng)下班了,一會到!”
那邊便沒了聲音,季嵐暗笑一聲,自那天后從來沒有在她面前出現(xiàn)的人,憑什么對她頤指氣使,可她卻偏偏沒法拒絕他。
秋天的夜晚添了幾許涼意,季嵐緊了緊身上的衣服,不過是幾步路,索性步行了過去。
摩卡咖啡店里倒是溫暖如故,這個時間,店里的人并不多,踏進門口,便看到了葉錦年,彼時他正背對著門口,多年軍旅生涯的浸潤,使他無論何時都保持著身姿挺拔,儀態(tài)端正。
季嵐在他對面坐下,他抬眼看她,問:“喝什么,熱美式?”
再稀松平常不過的語氣,季嵐的心卻無端地漏跳了半拍,稍穩(wěn)了穩(wěn)心神,回他:“算了吧!”怕他誤會,遂又解釋道:“要不然晚上睡不著!”
葉錦年卻不說話了,只是用手中的小勺子慢條斯理地攪動著面前的咖啡,半晌,又問:“睡眠不好?”
季嵐沒出息地心又慌了,下意識地搖頭:“沒有!”說完又不爭氣地補充,“只是偶爾!”
葉錦年沒有繼續(xù)這個話題,端起面前的咖啡呷了一口,從季嵐的角度看過去,正看到他的喉結(jié)上下滑動,她的臉莫名有些發(fā)燙,還未等別過臉去,對面的男人已經(jīng)放下了咖啡杯,眼望著她,開口道:“我的假期提前結(jié)束了,今晚十二點的飛機回部隊!”
“噢!”
“所以,對于我上次的提議,你覺得怎么樣?”他抬起臉,一雙桃花眼斜睨著她。
“什么?”季嵐的心慌得更厲害了,就好比她本以為的一場夢,卻忽然被告知是現(xiàn)實,總是有些慌亂和手足無措。
他一雙眸子緊盯著她,反問她:“什么?”接著十分篤定地說:“我想你還不至于那么健忘吧!”
季嵐穩(wěn)了穩(wěn)心神,抬眼望著面前的男人,思緒卻飄到了很遠,彼時他還是意氣風發(fā)的少年,最喜穿一件白襯衣,騎著單車在校園里如風般穿梭,遇到相熟的同學(xué),一個急剎車,單腳撐地,伸手先順一下額前桀驁的劉海,然后張嘴一笑,露出一排整齊潔白的牙齒,一幅人畜無害的樣子……現(xiàn)在想來,久遠得好似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時光對男人總是相對比較寬容,經(jīng)過歲月的錘煉,不知何時,曾心無城府的少年成長為如此周身凜然的男人,褪去稚氣的外衣,此刻的他,更添幾分成熟男人的魅力。
“我以為你那天是喝醉了!”季嵐想他們早已不是當年不諳世事的少男少女,成年人的世界不需要那么矯情。
“是醉了,不過還不至于連自己說過的話都忘了!”葉錦年雙手交握在胸前,眼神難得地正經(jīng),“我現(xiàn)在很清醒,我可以再問你一次!”稍頓了頓,繼續(xù)說,“季嵐,不如我們結(jié)婚吧?”
“為什么?”其實季嵐是想問他,“為什么是我?”話到嘴邊卻沒有勇氣說出來。
“你答不答應(yīng)?”
他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一雙眸子定定地看著她,季嵐在他的注視下有些慌神,眼前與記憶中那個桀驁不馴的少年意外地重疊在了一起。
當天晚上,葉錦年就坐飛機離開了春城,此后好多天,季嵐都沒有聽到他的消息,這讓季嵐非常懊悔,那天晚上,她不該答應(yīng)他的,哪怕不是直接拒絕,而是回答考慮考慮也好過現(xiàn)在,好像她迫不及待地要嫁給他似的。
一開始,季嵐還有些憤懣,時間久了,季嵐反倒又產(chǎn)生了一絲絲懷疑,懷疑這件事情的真實性,畢竟事發(fā)突然,也許不過是葉大少爺一時的心血來潮罷了,這讓她更加自責懊悔得想撞墻,那日怎么就那么沉不住氣了,一向循規(guī)蹈矩的她,怎么就偏偏中了他的蠱咒,那個“好”字就那樣脫口而出了,他當時是什么表情呢?絕對不是欣喜若狂,思及此,更是讓她捶胸頓足!
秋的感覺越來越濃了,這座北方沿海城市的天氣感覺已經(jīng)提前入冬,季嵐天生怕冷,這幾日每天都把自己包裹得像個粽子似的,年底他們這家小公司事情也格外多,她所在的銷售部更是連續(xù)加班,用主管的話說是年底沖業(yè)務(wù)量,這一年就靠這幾個月了。
連續(xù)幾晚加班,季嵐有些疲憊,下班時感覺路都走得有些不穩(wěn),公司里的人三三兩兩地往外走,只有她形單影只,她從小就性子冷,不習慣與太多的人相處,除非是特別親近的人,要不然總是會給人一種高高在上的感覺。
實在是不愿去地鐵站了,尋思奢侈一次吧!站在門口等車的功夫,包里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季嵐手忙腳亂的拿出來,竟是消失了許多天的某人,她本想著矜持一下的,但手已迫不及待地摁了接聽鍵。
她清了清嗓子,“喂!”電話那頭隱約有風吹過的聲音。
“是我!”開場白依舊沒變。
“我知道!”
聽到她的話,那端的某人似乎輕笑了一聲,“我出任務(wù)了!今天剛回部隊!”
“噢!”
“結(jié)婚報告我已經(jīng)準備好了,需要你出具的材料我一會用微信發(fā)給你,你提前準備一下,過幾天我爭取回去一趟!”
“好!”
那邊似乎又輕笑了一聲,“累了?”他問。
“有點!”
還未等那邊說話,一輛車停在了季嵐身邊,車窗隨之搖了下來,杜晨那張略顯張揚的臉露了出來,“嗨!季嵐,回家嗎?我送你!”
季嵐忙對電話那端的人說:“我遇到了同事,先掛了!”
“等等!”
“呃?”季嵐沒出息地又乖乖把手機放在了耳邊。
“你既然答應(yīng)跟我結(jié)婚,那就是我的人了!離別的男人遠點!”
慌慌地掛了電話,季嵐感覺自己的臉還有點熱熱的。
杜晨已經(jīng)等得不耐煩了,摁了摁喇叭,季嵐忙沖他揮了揮手:“杜總,我等朋友,謝謝你!”
對方深深地看了她兩眼,什么也沒說,發(fā)動車子揚長而去,季嵐已經(jīng)拒絕他好幾次了,在他眼里,定是認為她是個不識好歹的女人。
回家洗過熱水澡躺在床上的時候,果不其然收到了葉錦年發(fā)來的微信,林林總總的材料還不少,還沒等季嵐回話,葉錦年隨后跟了一句話:嫌麻煩的話等我回去再辦也行!
季嵐握著手機不知怎么回應(yīng),她想說:不麻煩。又覺得不妥,這樣顯得她對于結(jié)婚這件事是有多著急似的。
幸好那邊也沒等她回應(yīng),接著又發(fā)來一條消息:工作累的話,就不要勉強自己,以后我會養(yǎng)你的!
看到這句話,季嵐很沒出息地“噗”的一聲笑了,拿著手機傻笑了半天,最后回了句“不累!”。
那邊卻再也沒消息過來了,季嵐手里握著手機,不時打開看看,生怕錯過了他的只言片語,可惜一直到她迷迷糊糊睡著,手機一直沉寂無聲。
雖然葉錦年沒有強迫她,但她還是自覺地準備起了材料,其實不復(fù)雜,無非就是開個證明。
周末的時候,回了一趟家,母親楊茹身體還是老樣子,藥不離口,進到房間里,就有一股濃濃的中藥味,其實她也沒什么大病,只是發(fā)生了當年那件事后,她一直郁郁寡歡,長久以來肝氣郁結(jié),形容枯槁,再加上她疑心病重,總覺得自己身體出現(xiàn)了什么問題,這藥也就斷不了了,這幾年,季嵐讓她光吃中藥,怕西藥副作用太大。
楊茹見到她,面上無波無瀾,依舊沉迷于電視上的宮斗劇,季嵐微微嘆了口氣,轉(zhuǎn)身進了廚房,等把飯菜擺上桌的時候,宮斗劇也正好告一段落。
季嵐喊:“媽,吃飯了!”
楊茹洗了手坐在餐桌前,用筷子撥拉著碗里的飯粒,明顯胃口不是很好。
季嵐夾了一塊牛肉放到她碗里,“媽,吃點牛肉,對身體好?!?p> “我這身體就這樣了,吃什么也是白吃,要不是你那沒良心的死爹……“
“媽,你的藥吃完了嗎?”季嵐知道,如果不打斷她,她大概會說到明天早上。
“藥是還有,但我總覺得這藥對我的病幫助不是很大,我這段時間還是提不起精神來,感覺渾身也沒什么力氣?!?p> “媽,等下周我休息的時候帶你去醫(yī)院詳細檢查檢查!”
“也行!”
從家里出來的時候,季嵐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每次回來見過母親后,總有一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從包里拿出手機,拔了周明明的電話。
“女神大人,這么晚啥事呼喚小的?”電話那頭傳來周明明爽朗的聲音,季嵐不自覺得彎了嘴角。
“明明,陪我喝一杯!“
“好的咧!“
季嵐和周明明窩在自己的小公寓里,兩人踡腿坐在地毯上,手里各握著一個紅酒杯。
“你今天回家了?“
“嗯!“季嵐搖晃著手里的酒杯,淡淡應(yīng)著。
“你媽……算了,不說了?!爸苊髅饕谎鲱^把杯里的酒喝光了,然后捅了捅她的胳膊,臉色難得正經(jīng),”哎,我問你,這段時間你見過葉錦年沒有?“
“見過一次?!?p> “你沒問問那天他跟你求婚是幾個意思?喝多了,還是怎么著?”
是的,葉錦年第一次跟她求婚是在他們春華一中畢業(yè)十周年的聚會上。季嵐在一個月前就接到了聚會通知,當時班長在群里通知大家的時候,季嵐沒有明確表態(tài),因為她心底里對這些并不是很感興趣。
聚會那天,她正在家里睡懶覺,被周明明從被窩里拖了出來,并且一嗓子把她震清醒了:“姐,這都幾點了,你還在睡,快起來倒飭倒飭,你可是咱們班里的一枝花,不能在那些“賤人”面前丟份兒!“然后伸手扒過她的臉瞧了瞧,“嘖嘖嘖,這小臉蛋雖然已沒有當年那么水靈,但依舊是讓人垂涎三尺,我說小妞,你打算什么時候從了爺?”
季嵐失笑一聲,一掌拍掉了她的狗爪子,“別鬧了!”
“這小妞性子烈,我喜歡!”周明明戲癮又犯了,這一時半會不打算出戲了。
季嵐懶得理她,從床上爬起來去了衛(wèi)生間洗漱。周明明跟在她身后,倚在門口看她:“你真不打算去?為什么?”
“沒有為什么,就是不喜歡!”季嵐吐掉嘴里的牙膏沫回她。
“不喜歡誰?我嗎?”周明明捂住胸口做痛苦狀,“你這個死沒良心的,我喜歡了你這么多年,現(xiàn)在居然告訴我你不喜歡我,你再說一遍試試,我一定死給你看!”
季嵐擦了把臉,從她身邊走過,正眼都沒給她,周明明自覺無趣,干笑兩聲:“戲有點過了,不好意思哈!”然后收起臉上嬉笑的表情,說,“哎,我跟你說正經(jīng)的,這一般不參加同學(xué)聚會吧,不外乎兩種情況,一是確實是沒時間,二是同學(xué)里有自己不想見的人,不愿回憶的往事!時間嘛,你肯定有,讓你寧愿睡大覺也不去露面的原因是什么?怕見初戀?不對,那時候你應(yīng)該沒談過戀愛!“周明明一拍腦門子,“哇,妞兒,你不會是當時暗戀誰了吧?哎,也不對,依你的條件,也沒必要搞暗戀那一套……”
“還有一種原因,是因為自己混得不好!“
季嵐輕飄飄的一句話丟過來,周明明張著嘴巴半天沒發(fā)出聲音!
周明明離開季嵐家的時候明顯帶了情緒,臨走的時候?qū)λf:“季嵐,咱們春城這小地方委屈你了,跟我做朋友也委屈你了!”
季嵐什么話也沒說,她了解周明明,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睡一覺起來就什么也都忘了。
不出所料,當天晚上季嵐就接到了周明明的電話,彼時她正窩在家里看書,是上學(xué)的時候特喜歡的一本英文原著,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拿出來翻幾頁,為了對付那些日漸生疏的英文單詞,煩心的事兒也就拋到一邊去了。
“季嵐,是我,明明!周明明!”電話那頭傳來的是周明明的咆哮聲以及各種各樣的吵鬧聲。
沒等季嵐回話,周明明接著又嚷開了,“季嵐,我們今天來了好多同學(xué),有很多人都問起你了,還有我們的老王同志,他……他也問起你來了。季嵐,你說你是不是矯情,我們都是同學(xué),沒有誰在乎你混……混得好不好?你……你沒事矯情……矯情個什么勁?你……你快給老娘滾過來,要不然我……我跟你絕交!”
季嵐最終還是去了,不是怕周明明跟她絕交,而是怕她喝醉了鬧笑話,她不喝酒的時候就瘋瘋癲癲地沒個正形,這更別提喝了酒了。
趕到春城最豪華的五星級酒店豪庭盛宴時,夜已經(jīng)很深了,季嵐推開酒店的雕花大門,急匆匆往里趕,不期然撞上了一堵結(jié)實的胸膛,抬起頭看見那張熟悉又意外的臉時,季嵐感覺自己的腦袋“轟“地一聲響,連帶著眼睛都模糊了起來,她望著他,幾年歲月雕琢,那張本就得到老天爺額外賞賜的臉,似乎更添神韻,一雙眸子緊盯著她,眼里似乎有光閃過,但很快又恢復(fù)了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