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刀刺入身體不過如此罷了,季嵐直接怔住了,血氣上涌,渾身篩糠似得發(fā)抖,她怎么也沒有想到,有一天,她會從母親的口中聽到這樣的話。
“媽……”她什么也說不出來了,怔怔地站在原地。
記憶中,母親一直都是溫柔慈愛的,從小到大,從沒有對她說過一句重話,小的時候,她犯了錯誤,母親會把她摟在懷里,輕聲安慰她,偶爾考試成績不理想時,母親也從沒有責怪過她。
記憶中的母親與眼前歇斯底里的婦人重疊在了一起,是哪里出了錯?是父親,是她,還是……是誰把母親變得如此面目全非?
就在這一刻,季嵐知道,原來的母親消失了,生活的猙獰徹底摧毀了一個人,是這般翻天覆地,不留余地。
有些話一旦說出口,就如同開了閘的洪水,一發(fā)而不可收了。
自此后,每每楊茹喝醉之時,季嵐總會從她的嘴里聽到類似的話,這些話如同利箭一般刺入她的心臟,那傷痛蔓延至四肢百骸,讓她避無可避。
楊茹心里憤懣不平,把氣撒到了季嵐身上,但她不知道的是,她的這些話是怎樣撕碎了自己的女兒。
季嵐很不尋常,這是葉錦年的發(fā)現(xiàn),以前的她盡管沉默,但不似現(xiàn)在這般,現(xiàn)在的她,好像是把自己縮在一個殼里,她的眼睛不似以前那般沉靜,里面總蘊藏著幾分張惶的神色。他不知道她正經歷著什么,他著急,他忐忑,他怕終究會和她分道揚鑣,前幾天剛剛建立的信心此時早已土崩瓦解。
有幾次,他實在是忍不住了,在她的QQ上留言,想和她好好談談,才發(fā)現(xiàn)她早已把他刪除了好友,這發(fā)現(xiàn)恨不得讓他五臟俱焚、七竅生煙。
這天晚自習后,葉錦年在學校的大柳樹下攔住了正踽踽獨行的季嵐。
季嵐看到他,明顯是受到了驚嚇,左右張望,她躲閃的樣子刺痛了葉錦年,他堵在她面前,問她:“你最近到底在躲什么?”
“沒……沒躲什么?!彼÷晣肃榈馈?p> “以后下了晚自習后,你別急著走,等我給你補補數(shù)學?!?p> “不……不用了?!彼芙^了他。
“如果你覺得在學校不方便,我可以跟你約其他時間,周末怎么樣?”葉錦年還在堅持,他想也許前段時間的流言讓她望而卻步了,畢竟她是如此循規(guī)蹈矩的孩子。
“啊?不用……不用!”季嵐連連擺手。
“這是王老師安排給我的任務?!比~錦年無奈,把老師都端了出來。
“我會跟王老師解釋的?!?p> 看到已經有人在指指點點了,季嵐連再見都沒說,匆匆從他身邊跑走了。
葉錦年望著她漸漸跑遠的背影,深深的挫敗感涌上心頭。他和她之間最終成了陌路,也許前段時間兩人的親密,不過是他自己的自作多情罷了。
數(shù)九寒冬就在這樣詭異的氣氛中來了,春城是座沿海城市,冬天格外冷,經常是寒風肆虐,遍地蕭條,學校里倒是一如既往地熱鬧非凡,青春肆意的年紀,更是無懼風霜。
季嵐怕冷,整天把自己裹得像個粽子似的在校園里穿梭,楊茹越來越頹廢,早飯也懶得起來做了,因為晚上要學習,季嵐經常起晚,時常把早飯都省了,起床后就直奔學校。
季嵐最近發(fā)了瘋似地學習,她想向母親證明自己,她還是以前的季嵐,那個成績優(yōu)異,心無旁騖的女孩,她沒有變,她不想再讓母親對她失望。
期末考臨近,他們實驗班的氣氛跟往常基本無異,該怎么玩還是怎么玩,葉錦年呆在教室里的時間越來越少,很多時候都看他蹲在操場上打籃球,張昊他們最近去得少一些了,畢竟快考試了,他們又不像葉錦年那個變態(tài),即使天天玩,也照樣會考個滿分出來。
所以,葉錦年時常跟體育班的那幫人在一起切磋,季嵐偶爾抬頭,大致見到的畫面就是他抱著一個籃球從教室外進來,滿頭大汗的樣子。
她瞥他一眼,會迅速低下頭去,從不敢與他對視。
葉錦年悲哀地發(fā)現(xiàn),她避他猶如牛鬼蛇神,這個發(fā)現(xiàn)讓他常常心痛欲裂,他過去的人生中,一直是一帆風順的,從未遭受過什么挫折,少年那顆澄澈的心,第一次想交付給別人,卻被人無情踐踏,躲避不及,他苦悶至極。
何珊還是經常會來找葉錦年,每次她來,雖然季嵐竭力控制自己不去關注他們,但他們說的每一個字總會準確地傳達到她的耳朵里。
譬如,何珊每次都會稱呼他“錦年”,那種熟稔的感覺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大多時候,都是何珊來約他出去玩,他們去的地方,多半都是季嵐從未聽說過的,有時葉錦年會答應她,有時也會拒絕她,季嵐甚至在心里做過一個統(tǒng)計,看他答應的時候多,還是拒絕的時候多,統(tǒng)計之后,她又會無端討厭自己,討厭自己這種放不下的狀態(tài)。
在這樣風平浪靜而又暗潮洶涌的日子里,期末考如約而至,季嵐拼盡了全力,三天考試下來后,她感覺自己已經虛脫了。晚上回家之后,她就發(fā)起了高燒,自己找了片退燒藥吃下去后,早早地爬上了床。
她整整發(fā)了兩天燒,燒得迷迷糊糊的,偶爾清醒的時候,她就吞下一片藥,喝一點水,才不至于讓自己燒死過去,即使這樣,楊茹依舊對她不聞不問。
兩天之后,她奇跡般地清醒了過來,從床上爬起來,照例在客廳里見到了一堆東倒西歪的酒瓶,她拖著虛弱的身體過去收拾整齊,又把客廳里的狼籍一一整理干凈。
母親的房間也好不到哪兒去,酒瓶遍地都是,楊茹就像一灘爛泥似地躺在床上。季嵐悄悄幫她把房間打掃干凈,然后又去給她們兩人下了碗面條。
自己先勉強吃下去一點,然后又盛了一碗端到了母親房里,把她從床上扶起來,輕聲對她說:“媽,我下了碗面,您吃一點。”
楊茹睜開眼睛,面無表情地掃了她一眼,然后就著她伸過來的筷子張開了嘴巴,面條剛送進嘴巴里,她就一口吐了出來,“難吃死了,什么味道也沒有,端出去,我不吃了?!?p> “媽,您想吃什么?我去重新給你做?!奔緧鼓椭宰雍逅?p> “我什么也不想吃,你也出去,我不想看到你?!睏钊阒匦绿苫卮采希涯樎襁M了被子里。
“媽,您別這樣……您不吃飯怎么行呢?”季嵐的聲音里已明顯帶著哭腔。
“去去去,別在這里煩我,貓哭耗子假慈悲。”
“媽……”
季嵐的眼淚不可控制地順著臉頰流了下來,怕惹母親心煩,她悄悄地退出了她的房間,坐在客廳里,眼淚再也收不住,直哭得昏天黑地,日月無光。
期末考三天后,是他們回學??闯煽兊娜兆?,前一晚上,季嵐整晚都沒有睡著,忐忑惶恐又焦慮不安,想知道結果又怕知道,向來讓她引以為傲的成績,現(xiàn)在是她不敢面對的絕望,她期待這一次會有所改善,但又怕會像以往許多次一樣,只是她一廂情愿的想法罷了。
早上,胡亂塞了幾口面包,季嵐就趕去了學校,畢竟已經考完試,教室里的氛圍前所未有的輕松,大家都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聊天,大多都在討論寒假去哪里玩,季嵐插不上話,照例是安靜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剛拿出一杯書,林子楓就坐在了向暖暖的位置上,扭頭問她:“季嵐,寒假你準備怎么過?”
季嵐扭頭沖他禮貌一笑,那笑容極短暫,但也讓林子楓的心輕輕顫了一下,他掩飾似得撓了撓自己的頭發(fā)。
“我想在家里看看下學期的書。”季嵐回他。
“???放假了,你就好好休息休息吧!別老想著學習了,我們剛才約著一起出去玩,到時你也一起呀!”
“你們去吧!我就算了?!奔緧沟拖骂^,輕輕說道。
“別呀!一起去吧!人多還熱鬧……”
林子楓一直有游說她,季嵐有些頭疼,她向來不會拒絕別人,正煩惱著,葉錦年從外面進來,沖林子楓喊道:“班長大人,老李有請?!?p> “哎,來了!”林子楓答應著,臨走前還不忘對季嵐說,“剛才我的話,你再好好考慮考慮!”
季嵐點了點頭算是應付了過去。
林子楓趕去老李的辦公室,他正倒了一杯茶水,見到他進來,說:“你來的正好,幫我把成績發(fā)下去。”
“好的,老師?!?p> 林子楓接過他手中的成績單,邊往外走邊看,第一名毫無例外的是葉錦年,而他也一直穩(wěn)居第二的寶座,他又依次往下看,直到找到季嵐的名字,她的名次比較上次有了進步,但也只不過進了兩個名次而已,與她平時的付出不太成正比。
季嵐在看到自己成績單的那一刻,只覺得心一沉,再一沉,瞬間跌入冰窖一般,全身顫抖,頭昏目眩,眼前似乎是有無數(shù)道白光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