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運氣
高中畢業(yè)那一年的暑假,葉錦年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消沉,青春一去不復(fù)返,本以為來日方長,卻從此要各奔東西,相見不知何時。
一場毫無結(jié)果的暗戀,傷得他體無完膚,無數(shù)次告訴自己要放下,卻總是放不下。
有時候,有的人,總是忘不了,就像是有的人總是記不住一樣。
他的消沉,何珊都看在眼里,她心痛,痛得快要窒息了。終于有一日,她看不下去了,敲開了他的房門。
葉錦年正躲在房間里做模型,這是他從小的愛好,心里有事的時候,就愿意躲起了鼓搗這個,一坐半天,時間很快就打發(fā)過去了。
他打開房門,看到何珊,依舊面無表情,最近他生活得本就如行尸走肉一般,連笑容也吝嗇于給她了。
何珊搬了個椅子坐到他身邊,他依舊在專心致志地擺弄著手里的模型,心無旁騖,不受驚擾。
“錦年,張昊收到了錄取通知書了,今晚約我們一起聚聚。”
張昊考取了本省的一所重點大學(xué),選了法律專業(yè),這倒是讓他們有些意外。
“好!”
他把一塊模型放在合適的位置上,只簡短地說了一個字,連頭都沒有抬。
他沉默地坐在那里,渾身散發(fā)出一種冰冷的氣息,這讓何珊的一腔話語哽在喉頭,無法傾吐。她的一顆心仿佛被針狠狠地扎過,但她還是裝作若無其事,她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她的葉錦年會回來的。
當(dāng)晚,她和葉錦年一起去了張昊早就訂好的酒店,張昊人緣不錯,去的人不少,但大多都是他們班的同學(xué)。
看到他倆一起進(jìn)來,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笑了起來,“啊啊,我們的金童玉女一起來了?!?p> 何珊站在一邊抿著嘴巴笑,葉錦年不置可否,找了個位子坐了下來,他旁邊的同學(xué)識趣地站了起來,沖何珊招了招手:“何大美女,這兒。”
何珊假意推辭:“不用呀,那多不好意思?!?p> 那位同學(xué)直接把她拉了過來:“不用客氣,君子有成人之美。”
何珊坐在葉錦年身邊,惹得周圍的同學(xué)又是一陣尖叫。
同學(xué)們在一起氣氛自然不會差,嬉笑聲,打鬧聲充斥著房間,唯有葉錦年一直沉默地坐著,端著酒杯,自斟自飲。
很快,一瓶啤酒已經(jīng)見了底,他無聲地又打開一瓶,何珊拿走了他的杯子:“錦年,你不能再喝了?!?p> 葉錦年的酒量她還是知道的,那個時候,他們還都是些偽裝成大人的孩子而已,其實都不能喝。
他沒有說話,只是又拿過來了一個空杯子,然后倒上了酒,一飲而盡。
張昊正在挨個敬酒,輪到葉錦年時,打趣他:“葉大少,你怎么自己在喝悶酒,你就這么舍不得離開我?”
“滾!”葉錦年懶得跟他廢話,又倒?jié)M了酒杯,一飲而盡。
“痛快!”張昊雙手擊掌,“不愧是我們的大神。來,咱倆干一個?!?p> 說完,也斟滿酒杯,仰起頭干了。
其他同學(xué)紛紛鼓起掌來,兩人就這樣一杯接一杯地喝了起來。
最后,是何珊把爛醉如泥的葉錦年送回了家,其實喝醉后的葉錦年很乖巧,不說話也不吵鬧,只是沉默地閉著眼睛,就跟睡著了似的。
葉家父母還沒有回家,何珊跟保姆兩人一起把他扶到了他的房間。
何珊不放心他,留下來照顧他,用濕毛巾幫他擦了臉,又囑咐保姆給他熬了粥。
其間,他一直沒有醒來,她坐在他身邊端詳著他的睡顏,睡著的他像個孩子一樣,安靜溫柔,燈光照在他的臉上,他的眼睫毛投下一圈暗影,臉上細(xì)細(xì)的絨毛清晰可見。
她伸出一雙顫抖的手輕輕撫上了他的臉龐,這一刻,她覺得幸福得不可思議。如果可以,她想讓時間在這一刻靜止,那些大人口中描繪的美好未來她統(tǒng)統(tǒng)可以舍棄,她只想讓這一刻成為永恒。
瓊漿玉液在前,隨后便是當(dāng)頭一棒,在葉錦年面前,她實在是卑微得有些可憐。
果然,葉錦年掃了眼墻上的時鐘,開口道:“這么晚了,你在這兒不合適,我送你回家。”
他掀開被子從床上站了起來,還沒等邁步,又一個趔趄倒了回去。
看到他的樣子,何珊心里生出了一絲絲的哀傷,“你休息吧!我自己走?!?p> 那是葉錦年第一次喝醉,書上說醉了的人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醉得如同爛泥一般,現(xiàn)在他才知道,這都是騙人的。
現(xiàn)在的他,腦袋異常清醒,以前那些他拼命壓在腦海深處的想法悉數(shù)鉆了出來,在他的頭腦中跳躍著,叫囂著,失去了控制一般。偏偏他還得忍著,拼了命地壓抑著。
他把自己的臉埋在被子里,他去洗手間用泠水洗澡,他去陽臺上吹風(fēng),他在房間里來回不停地走動,他無數(shù)次奉勸自己要放棄……統(tǒng)統(tǒng)這些,全都不中用。
他惱、他恨、他苦、他痛……他無以言表又無處躲藏。
這樣導(dǎo)致的結(jié)果是,第二天,他又生病了,高燒加渾身酸痛。
這段時間,父母兩人都出差了,保姆想送他去醫(yī)院,被他拒絕了,自己吃了些感冒藥和退燒藥,希望能減輕一絲痛苦。
在床上燒得迷迷糊糊的時候,何珊又來了,是保姆給她打的電話,連他家的保姆都以為他倆是一對,可見他倆在一起,是多么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
后來,何珊才明白,這世上哪有什么天意,還不都是人為。
何珊照顧了他整整一天,喂他吃藥、吃飯,用毛巾敷額頭物理降溫,然后量體溫……
到了下午,他混沌的腦袋才總算是恢復(fù)了清明。
“你好點了嗎?”看他清醒過來,何珊問他。
他從床上坐起來,“好多了,謝謝!”
他哪里好多了,整個人像是剛從地獄里爬出來似的,臉色蒼白,嘴唇毫無血色,嘴巴四周冒出了亂糟糟的胡茬,眼周青黑一片。
看到他這個樣子,何珊忽然就來了脾氣,或許是有些話已經(jīng)藏在心里許久了,在這樣一個時刻,找到了宣泄口,她抓過他的手腕,質(zhì)問他:“葉錦年,你可不可以不要這個樣子?你可不可以也看看別人?”
葉錦年一雙布滿紅絲的眼睛望著她,眼睛里閃過一絲受傷的神色,雖然一閃即逝,但還是被何珊捕捉到了,她忽然有些后悔了,后悔剛才自己問出的那句話。
他垂下眼瞼,良久,悠悠地吐出了一句話:“何珊,已經(jīng)晚了。”他的手撫上自己的胸口,“我這里已經(jīng)看不到別人了。”
何珊的整個世界在這一刻全面坍塌,過往,她想象的所有美好不過是她精心堆砌的海市蜃樓罷了,現(xiàn)在,目之所入,一擊即潰,一片狼籍。
那天,她不記得自己最后說了什么,是怎么回的家。
在此后的很長一段時間,她把這一天從自己的腦海中主動屏蔽掉了。
在那之后沒多久,她就出國留學(xué)了,而葉錦年也去了部隊,兩人很久沒有見面。
直到近來,她回國,兩人的聯(lián)系又頻繁了起來。
葉錦年想也許應(yīng)該找個時間和她好好談一談了。
他帶的行李本就不多,很快收拾好了,來到季嵐的房門前,剛剛舉起手,門就打開了,他笑笑:“這么心有靈犀?!?p> 季嵐也望著他笑,“等你很久了,我餓了?!?p> 她的笑容不含一點矯揉造作的成分,嘴角微微上揚,笑意寫在她的臉上,臉蛋上兩個可愛的笑窩,眼睛呈現(xiàn)出一團溫柔的火焰,自帶芬芳。
他有些看呆了,同時又暗自慶幸著,當(dāng)初幸虧自己賭贏了,他感謝自己做了一個多么明智的決定。
時隔十年,承蒙時光厚待,他可以得一個有她相伴的未來,最近的他,除了對未來無限的期許外,心中還懷有對生活無盡的感激之情。
兩人手牽手往外走去,惹得路人紛紛側(cè)目。
前臺小姐看他倆一起出來,心中最后那絲幻想也破滅了,目送他倆遠(yuǎn)去,其中一個對另一個說:“我沒說錯吧,他倆一定是情侶?!?p> “也不一定,他們沒住一間房。”
“這樣的男人更是極品好男人,唉,我失戀了?!?p> 兩人竊竊笑著。
兩人談話,季嵐隱隱聽到了一些,想到第一次見到他,也是這樣,全校的女生都在討論他,時隔十年,這廝魅力依舊非凡,看樣子以后,自己要多多習(xí)慣這樣的狀況了。
兩人出了酒店門口,葉錦年伸手叫了一輛出租車,報了地名,車子往前開去。
司機很是健談,路上問他們:“兩位不是本地人吧?來旅游還是來出差?!?p> “出差?!比~錦年替她答道。
“你們?nèi)サ牡胤娇墒俏覀冞@里的招牌菜館,沒有預(yù)訂可是吃不到的喲?!?p> 這次葉錦年笑笑沒有作答。
季嵐看他一眼,征詢他意見:“要不然我們?nèi)e的地方?”
他抓過她的手放在手掌里摩挲著,回她一個笑容,“去碰碰運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