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新城,坐落著一座極其氣派莊嚴的教堂。此教堂高有將近六十米,占地極大,為全石結構。由法國設計師設計,中國匠人建造而成,其名為“石室圣心大教堂”。此教堂建造經(jīng)費全部來自于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的戰(zhàn)敗國大清國提供。而此教堂的設立地點,正是前兩廣總督府的地點。鳩占鵲巢,兩廣總督不得不另選地點辦公。而新的地點,便坐落在大教堂的不遠處,大教堂便與這被自己強行趕出去的總督府衙門如此相望,已有幾十年。
而這新的總督府,倒也很是氣派。占地極大,好幾進的大宅府。府衙正門上掛著“旗鎮(zhèn)冀門”四個金字,往里一走要走好一會兒才能到得府內(nèi)大堂,這里是總督老爺接待客人和其他官員的地方,再往里走的內(nèi)堂,便是總督大爺辦公的地方。
此時,時任兩廣總督李瀚章李大人,正在內(nèi)堂接見一個重要客人。
李瀚章今年已六十有七了,但是身子骨還十分硬朗,廣東這個地方又很適合養(yǎng)老,李瀚章在這個職位上干的還是很不錯的。
他現(xiàn)在胡須花白,長長的留在臉上。精氣神還極好,也是最近自己最小的兒子李經(jīng)淦就要娶妻了,這樣一來自己所有兒子都成家了,真是對一個老人來說最大的喜事。距離婚期還有一個月,但是最近來送禮賀喜的客人真是絡繹不絕,有錢有勢的都想及早來巴結一下這位朝廷的棟梁,自是不用多說。但是今天來的人,顯然不是為了這件事來道喜的,而是有求于李大人。
李瀚章坐在內(nèi)堂正座上,看著這個身著燕尾服,戴著大禮帽,兩撇八字胡子的洋人。心中有點氣惱,不過臉上掛著笑容,說道:“威廉先生,這龍井茶不知道您喝的合不合口???”
威廉喝了一口茶皺眉地撇了撇嘴,道:“大清的茶不如我們的咖啡。貴府沒有咖啡嗎?”
李瀚章心想:“就知道你得要,沒有,苦了吧唧的有啥好喝的,就有茶,愛喝不喝。”臉上仍笑道:“抱歉啊,這塊咖啡可不好采購,這里只有茶水,委屈威廉先生了?!?p> 威廉點點頭,道:“好吧,這個今天我來李大人這里,還是要談之前和您說的那個工廠的事情?!?p> 李瀚章一臉的不高興,不過他上了歲數(shù),臉上皺紋多了,表情變化倒還不易察覺,說道:“這件事情不是前幾個月已經(jīng)商量過了嗎?威廉先生要開煉鋼廠,促進中英兩國貿(mào)易,無可厚非。但是現(xiàn)在廣州這兒的鋼廠銅廠夠多了已經(jīng),現(xiàn)在廣州那都是你們工廠排出來的煙,我現(xiàn)在打個噴嚏都是一下灰。這污染可太嚴重了啊。不能再開了,我已經(jīng)給了王財主家讓他們織絲綢用了。事兒不是早就定了嗎?還提它干嘛?
“我今天來就是為了這個事兒,王先生已經(jīng)改主意了,他愿意把那塊地讓給我了。”
“額?”李瀚章覺得有點詫異,“怎么會呢?他不是想要在廣州開個廠子嗎?已經(jīng)批給他了,怎么地買完了又不干了?”
“哎,這是經(jīng)常的事兒啊。家里有些事或者資金周轉不開,就不干了唄?!蓖χf道。
“肯定是你背后搞的鬼!”李瀚章想。他對外國人到大清建廠賺錢一直都有反感,從他做了這個能管理大清唯一一個通關口岸的總督的時候他便想辦法阻止洋人再來開廠。這次這個英國人威廉和福建來做生意的綽號“王財主”的王升出價一樣,他便果斷賣給了王財主。誰料這威廉居然讓這個商人改口了。他心道:“氣煞我也,不過也不能賣給他!”
突然,他眼睛一瞟,見威廉打開了他帶來的兩個小箱子,李瀚章再仔細一看,登時眼前一亮。一個箱子里裝著滿滿的燕窩,大概有幾斤重,看著燕窩的成色是極好的;另一個箱子里擺著一串珍珠項鏈,珍珠可可碩大,粒粒飽滿,大小都差不多,一眼望去就知極是名貴。
他沉了沉氣,淡定地說道:“威廉先生,我拿你當朋友。你這是干什么?。俊?p> 威廉笑著說道:“你們中國一句老話,禮多人不拐嘛?!彼l(fā)音不太好,把“怪”說成了“拐”,“這是我在南洋做生意時得來的,知道李大人喜歡珍珠,也每天都要喝燕窩粥,這不就給你帶來了嗎?”
李瀚章沉思了片刻,道:“只是,王升要是放棄了那塊地,按理就應該重新拍賣,那就有別人來競拍,比較麻煩啊?!?p> “不用不用,王先生已經(jīng)私底下以他個人名義賣給我了,我多加了一成的費用收購。李大人只要給我批一張地契的證明就行,不會讓您為難的?!?p> 李瀚章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道:“只是我剛才說的污染?”
威廉連忙道:“沒事沒事,我吩咐下次,這次煉鋼廢品一律不許外排,都運出去,煙都不會冒出來,都運出廣州?!?p> “嗯,還有,你們要是雇傭我們大清的勞力,不能像以前一樣私自讓他們加班,扣他們薪水。知道嗎?”
“明白明白,之前是我手下的人不懂規(guī)矩,我已經(jīng)都教訓他們了。您放心吧。”
事情變化就是這么快,多虧了威廉掌握了在中國辦事兒的一個訣竅---送禮。
李瀚章還想再囑咐兩句,突然聽到門外有聲音,“少爺,您現(xiàn)在不能進?。±蠣斣谡劰履?!”聲音是后院的管家。
又聽有一人在門外說道:“好,我就在這兒等著,勞煩管家去告訴我爹一聲?!?p> 李瀚章聽著聲音知道是自己最小的兒子李經(jīng)淦,微微一皺眉。威廉見事情已經(jīng)談妥了,便說道:“好,那我就不打擾大人了?!崩铄聦⑺妥咭院螅愿拦芗?,叫李經(jīng)淦進來。
李經(jīng)淦今年二十八歲,兩個月前提前學完了英國的課程回了國。他身材不高,身體瘦弱看著有些弱不禁風。他走進屋來,向坐在正椅上的李瀚章一鞠躬,“給父親請安?!崩铄乱矝]看他一眼,喝了口茶,道:“怎么了,經(jīng)淦,有事情嗎?”
“兒子剛才在外面遇到了一個人,知道了一件事情,想跟父親確認一下?!?p> “碰到了什么人?知道了什么事?”
“我在外面碰到了葉芝貞師父的千金,葉秋夢?!?p> “額,”李瀚章差點嗆了一口水,他馬上淡定道:“哦,碰到了夢兒?。渴聝菏鞘裁词聝喊??”
李經(jīng)淦聽他爹居然改口管葉秋夢叫夢兒,心里一打鼓,“她上來就怒氣沖沖地和我喊道,說她絕對不會嫁給我的,讓我死了這條心?!?p> “......”
“我莫名其妙,怎么她突然說我要娶她呢?我不知道這個事情,我跟她解釋,她說我裝糊涂。說雖然小時候跟我經(jīng)常一起玩,但是那只是朋友而已,要是談婚論嫁就不要想了。后來她很生氣的就走了。兒子聽后感到非常困惑?!?p> 李瀚章心里想著:“葉師傅的千金果然跟他說的一樣,確實她跟一般的閨女不一樣。不過以后過門來就好了,都是可以教,可以改的。我這兒子也不知道隨誰,這么傻,沒人告訴他都不知道自己下個月就要娶妻了,哈哈?!北阏f道:“夢兒說的沒錯,你倆下個月成親。你爹連聘禮都給葉師傅下了?!?p> “什么!”李經(jīng)淦簡直不敢相信,說道:“怎么我不知道?沒人跟我說嗎?”
“你這不就知道了嗎現(xiàn)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爹都安排好了,到時候拜天地,入洞房,你就跟著流程走就行了?!?p> “我不娶她!”李經(jīng)淦很堅決地說道。
李瀚章一口茶水差點噴出來,這個小兒子從小對自己說的話都是言聽計從,今天居然敢當面反駁自己。李瀚章臉一沉,說道:“為什么不娶夢兒,她樣貌還有家室都是廣州城一等一的?!?p> 李經(jīng)淦見父親臉沉下來,自己的氣勢一下就減弱了,但是還是小聲道:“不管一等一,二等二的我也不娶,我壓根就不喜歡她,為什么要娶她?”
李瀚章厲聲說道:“什么什么?喜歡和娶她有什么關系?不都是先娶進門再說嗎,那她她就是你的人了,到時候你慢慢就喜歡她了。”李瀚章這套言論現(xiàn)今看來有些驢唇不對馬嘴,但是在那個封建年代,確實是絕大部分婚姻的常規(guī)操作。
李瀚章又續(xù)道:“你知道葉師傅他家每天來給他女兒提親的媒人都要把門檻都踩破了。你能娶到夢兒是你的福氣,居然還說什么喜不喜歡?我供你去英國讀書學來的就是這些嗎?”
“兒子要感謝爹送我出去留學,兒子已經(jīng)有女朋友了,在英國認識的,所以不能再娶葉秋夢了?!?p> 李瀚章聽后微感詫異:“女朋友是什么東西?”
“這個......就是一男一女,每天都可以在一起,我可以跟她有說有笑,親密無間?!?p> “放肆!”李瀚章真急了,“這都是哪來的思想?自古以來男女授受不親,你居然和一個沒嫁給你的女子親熱。你和那些逛妓院的紈绔子弟還有什么區(qū)別,真是敗了我們李家的門風!虧我從你識字開始就教你孔孟之道,圣人之言。你居然趁著在國外幾年沒人管你,干這種齷齪的事情!”
李經(jīng)淦這下聲音更小了,不過他又覺得自己并沒做錯什么事情,說道:“我不是逛妓院的,我女朋友也不是妓女,她是英國人,是個基督徒,名字叫瑪麗......”
李瀚章喊道:“馬什么也不行!你必須立刻跟她斷絕關系!我現(xiàn)在每天看見那個圣心大教堂都恨不得拆了它!你居然還找一個英國教堂里的女子!傳出去我這官都沒做了!”這時,李瀚章手里的茶杯不是葉芝貞摔得那個永樂年間的古董,也不心疼,一把就摔在了地上,碎成了數(shù)十片。
李經(jīng)淦見爹被自己氣成這樣,擔心他的身體,也不敢再出言頂撞了。只聽李瀚章喊道:“來人,來人!”聞言進來了幾個下人。李瀚章道:“把這個逆子管到他自己屋子里,誰也不許見!等到大婚那天他娶了葉家千金為止!誰敢放了他,就打斷他的腿!”
下人們連連答應,李經(jīng)淦怕再惹父親生氣,不敢多言,乖乖地跟著下人走了。
李瀚章喘著粗氣,見外面又跑進來一個下人,聽他說道:“老爺,有客人來了!”
“怎么又有客人了!是誰!”
那下人見老爺生氣,自己大氣都不敢喘,小聲道:“他說他叫佐佐木山田,是從日本來的。有重要事情要求見大人,他正在大堂等您?!?p> 李瀚章心想:“這個人還真的有點怠慢不得啊,麻煩事麻煩事?!毕氲竭@兒,吩咐下人給自己換上官服,去大堂會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