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要向前看

　　岳師父就這樣單刀直入地告訴了她所有的情況，昭華一時間都沒反應(yīng)過來，怔了半天才道：“師父，你怎么變得和爹爹一樣壞，就會嚇唬我?！?p>　　她臉上的神情變得很詭異，她看岳臨神色，覺得他不像是在騙自己，而且岳師父從來不像辜王爺那樣總是騙她，岳師父從來不說謊，可是她無比地希望今天岳師父就是在騙她。

　　她忽然詭異地笑道：“師父，正因你從來不騙人，所以爹爹才和你串通好了來騙我，為的就是讓我相信是不是？你們這些老頑童，開這種玩笑，我真是恨死你們了，也不嫌晦氣！”

　　“我沒有騙你，你爹爹回不來了，停云，你得接受這個現(xiàn)實。你爹爹還等著你報仇……”

　　岳師父還沒說說完，昭華立刻嘶吼道：“報什么仇，有什么仇要報，我為什么要報仇。呵呵，岳師父，你別演了，你演的一點都不像，我根本就不信，你還把我綁起來嚇唬我？那我也不信！”

　　她瞪大了眼睛暴怒的像一只野獸，咬牙切齒地盯著岳臨。

　　半天突然又狂笑道：“岳師父，你說我都拆穿你們了，你們還演個什么勁兒啊，快快，趕緊給我松開，讓他出來?！?p>　　她把手伸到岳臨面前，岳臨只是悲傷地看著她一動不動。

　　她便放下了手，無奈地嘆了口氣道：“這都什么時候了你們還開這種玩笑，現(xiàn)在不該聚在一起商量一下以后的打算嗎，爹爹他向來最有主意了，沒有他我可怎么辦！他現(xiàn)在不干正事卻躲起來，岳師父，你不能這樣配合他的，你都把他慣壞了，你看他一把年紀(jì)了還這樣騙我，師父，我怕了，我真的怕了，我認(rèn)輸了，你去幫我求求爹爹，別嚇我了！我真的怕了……”

　　她說了沒幾句話就再也忍不住哭了，最后泣不成聲苦苦哀求的樣子很是可憐。

　　岳臨實在看不下去，把她的腦袋攬進了懷里，昭華也沒有掙扎，就埋在他的懷里毫無顧忌放聲痛哭。

　　岳臨用手輕輕拍著她的背，喃喃地道：“都是我不好，我怎么就沒有想到他會是這樣一個結(jié)局，早知道這樣，我寧可賠上自己，也得把他救回來啊……”

　　昭華立刻坐起身來搖頭道：“不，你們兩個，是誰我都不愿意。”

　　岳臨也忍不住紅了眼睛道：“若是換了師父，你也會這樣為師父哭嗎？”

　　昭華嚷道：“岳師父你說什么啊，我不許你說，假設(shè)也不行！”

　　“好好，我不說了，不說了。”他看著遏制不住抽泣的昭華，嘆道：“今天你要哭就盡情地哭吧……”

　　昭華就真的一直把頭埋在他懷里哭，哭到最后哭累了，就恍恍惚惚，兩眼發(fā)直地躺在床上抽泣，岳臨就一直守在她身邊一言不發(fā)，直到她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他才起身離開了。

　　等到昭華再次醒來的時候，她覺得渾身無力，喉嚨里著了火似的疼。

　　手腳上的繩索都已經(jīng)解開，但是她還是覺得手腳好像已經(jīng)不是她自己的了。身上蓋著很厚的被子，但是她還是覺得有些冷，眼睛也看不清楚，耳朵也聽不清楚，腦子里嗡嗡亂響，仿佛是有千百只蜜蜂在打架。

　　她想喝水，但是說話也很艱難。床邊有個人影，依稀認(rèn)了出來是岳臨，她便艱難地伸過手去拍了拍他，聲如細(xì)紋地道：“師父，我渴……我想喝水師父?！?p>　　她聲音很細(xì)，但是岳臨一個激靈，立刻彈了起來道：“什……什么！水？”

　　昭華發(fā)高燒，昏迷了一天一夜，他就守了她一天一夜。

　　“水！”昭華再一次肯定地道。

　　“好好！”岳臨立刻從床邊爬了起來，沖到桌邊倒了一杯溫水道床邊，扶昭華坐起來，將水遞到她唇邊。昭華像是得了仙露瓊漿一般一口氣灌了下去，岳臨看她一杯喝完意猶未盡，又給她喝了第二杯、第三杯，一直喝到第五杯，昭華說夠了，岳臨才不喂她水了。

　　“難受就再睡會兒吧。”

　　昭華迷迷糊糊點了點頭，岳臨便把她放了下來，替她蓋好了被子，看著她轉(zhuǎn)眼已經(jīng)睡熟，燒得通紅的臉，他又打起了精神，不敢睡去。

　　守真為昭華看診熬藥施針，昭華只是一路辛苦加上心情悲痛，才讓病癥突發(fā)如此嚴(yán)重，守真用藥物，加上針灸，雙管齊下，到了第三天上，昭華的燒終于開始退了，一直到第七天，才終于不燒了。

　　岳臨天天守在床邊陪著他，七天下來，人也跟著瘦了一圈。昭華看著他深陷的眼睛，歉疚地道：“師父，我真是沒用，說好了我孝敬你的，現(xiàn)在反而辛苦你照顧我?！?p>　　岳臨道：“你要是真的心疼師父，就好好吃飯，趕快好起來，師父就放心了?！?p>　　昭華現(xiàn)在心里很依賴岳臨，因為這世上已經(jīng)沒有人能依靠了。她曾經(jīng)幻想自己可以獨來獨往，一個人抗下所有問題，但是當(dāng)這一切都劈頭蓋臉砸下來的時候，她還是慌亂了，慌得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她這時候才意識到，出了辜王府，離開了京城，她沒有幾個認(rèn)識的人。

　　前一次她離家出走，因為辜王爺還在世，所以她知道不管在外面遇到什么危險，她總歸還是可以回到辜王府里，辜王爺會為她遮風(fēng)擋雨，而現(xiàn)在辜王爺沒了，王府也沒了，京城也回不去了，這一次，她是真的流落江湖無依無靠了。

　　她除了對父親的去世感到傷心，也對未來充滿了未知的恐懼，現(xiàn)在他身邊所熟識的，就只有岳臨了。

　　在生病的這些天里，她清醒的時候，偶爾也會想到一個問題，就是以后該怎么辦？

　　也許她該去找穆歲寒，和他一起，斗敗欒丞相，給他爹爹報仇。但是也不知怎的，就是覺得這一切都變得毫無意義。

　　斗敗了欒丞相，她的爹爹也回不來了，也沒有人會像逗小貓小狗一樣逗她玩兒了，她再也不是誰的女兒，沒也有父親的疼愛了。

　　他覺得自己再也不會回到以前那樣無憂無慮的時候了?，F(xiàn)在令她最心痛失望的就是“再也不會回到過去了”。

　　人都會念舊，眼下活的越是不容易，就越會容易想到從前，越想到從前，便更加覺得當(dāng)下的處境很悲涼，形成一個惡性循環(huán)，纏繞成心病。

　　是以昭華在退燒之后身子一直孱弱，精神也很不濟，從前她扒高踩低，愛玩愛鬧，現(xiàn)在不說話也不笑，岳臨想讓她跟著練一練劍，活動一下筋骨，可他只肯坐在門口的臺階上，像個木頭人似的，要么就呆呆的看著地，要么就呆呆的看著天，再要么就呆呆的看著他練劍，卻連眼珠也不動一下。

　　岳臨也是沒半點法子了。想著她心情悲痛，一時半會兒難以恢復(fù)，他就在心里打算再多給她一些時間了。

　　這一天歸云山下起了小雨，昭華還是坐在屋門口的竹椅上，呆呆的看著外面的景色。

　　正出神間卻見遠(yuǎn)處青山薄霧之中，一個背著大竹簍的小身影從門外蹦蹦跳跳地走了進來。歸云山很安靜，守真自然也很安靜，這些天除了天上的鳥兒，她還從未見到這樣活潑輕盈的人的身影，因此一下子就被吸引了。

　　來者是一個小尼姑，她頭上戴著草帽，身形瘦小身量也不高，皮膚白皙，眉眼雖然平平無奇，但是笑容很燦爛，便似一縷陽光，又如山中清泉，清澈明媚。

　　她一進院子，便高聲嚷道:“哎呀，大師父快來幫忙，你瞧我給你帶了什么？誒？今天大師父這里有客人吶！”

　　歸云山離靜慈庵不遠(yuǎn)，肖蔚已經(jīng)有很多日子沒來看過守真了。這幾日正是農(nóng)忙時節(jié)，她一直不得閑。這天下起了小雨，她這才放了假。

　　守真連忙迎了過來，幫她卸下了背簍，跟她介紹道:“這兩位是來看病的，要在我這里住上一陣子?！?p>　　岳臨走過來向她行禮打招呼，肖蔚也合十還禮，只是坐在門口的昭華仍舊是一動不動。

　　肖蔚早就看到了她，但見她神色落寞，便知她心中有事，因此也不計較，繼續(xù)對守真道:“去年你曾說過，你這院子一旦離了人就無人看護，這次我給你帶了一樣好東西。來幫你看門。”

　　說著他便把背簍上一層厚厚的稻草簾子掀開，原來是兩只剛出生半月的小土狗。

　　守真見了很是喜歡哈哈大笑道:“很好，很好。兩只都是送我的嗎？”

　　肖蔚笑道:“都是送您的！”

　　守真笑得合不攏嘴:“那真是太好了！來來來，把他們弄到屋檐下面來，外頭涼，我給它們另找個盒子，弄得暖和些，莫要凍壞了它們?！?p>　　岳師父便幫著肖蔚把背簍抬到屋檐下，昭華的目光正好能看到兩只小狗。

　　圓乎乎，熱乎乎，毛茸茸的兩具小身體，小腦袋，小眼睛，小腿，小尾巴，蜷縮在一起，奶聲奶氣地哼叫著，十分的惹人憐愛。

　　她忽然很想抱一只，便問道:“我可以抱一抱他們嗎？”

　　肖蔚笑道:“當(dāng)然可以啊！”說著便把一只小狗抱了起來，放到了昭華的手上，昭華小心翼翼的接過去，又小心地將它抱在懷里，輕輕地?fù)崦?p>　　沒有人能抗拒來自小奶狗的可愛，抱著小奶狗的昭華，竟然難得地會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