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封禪之路（下）
好不容易，紫冰才牽著馬挨到一處小廟，便把馬栓到檐下，進(jìn)廟避雨。雨許久不停，紫冰倚著柱子打盹?；煦缰?，聽到有動(dòng)靜，紫冰以為是有人也來避雨，并不在意，微微抬眼又困倦地閉上。
誰知那人的腳步聲甚大，拿東西亂砸一氣。紫冰奇怪地探出頭來，見一人拿著大石頭砸佛像，邊砸邊罵：“你算什么神佛？為什么只保佑惡人升官發(fā)財(cái)！你睜眼看看，百姓都活不下去了，你為什么不睜眼？”
看來那人力氣并不大，砸了幾下就氣喘吁吁，停頓了一時(shí)，砸著哭喊道：“你受了謝家的供奉就不顧我們死活，你不敢睜眼看是吧？我叫你不睜眼，我叫你不睜眼！”
紫冰對(duì)佛像還是敬畏的，忙出來阻攔。那人哪里肯依，一味地使蠻力硬砸，弄得泥水沾了紫冰一身。紫冰沒了耐心，強(qiáng)行一扭，把那人制服。因?yàn)槔叮侨藨牙镉袞|西掉出來。
紫冰一手扭著他，一手撿起來看，原來是一個(gè)窩頭，卻出奇的硬，在石階上磕了一下都沒有碎。紫冰松了手，雙手掰開見是黑綠色，托到鼻尖聞了聞：“什么呀？”
那人一旁哭喪著說：“摻了河泥的窩頭?！?p> 紫冰想著他是因饑餓而發(fā)泄憤怒的災(zāi)民，就把包袱里僅剩的一個(gè)面餅?zāi)媒o他吃。那人遲疑許久，還是接過面餅大口吃起來，吃的太急噎著了，身邊又沒有水。那人就在廟門口伸手接了屋檐流下的雨水喝。那人的饑饉苦寒與這小廟的雕檐畫梁對(duì)比鮮明。紫冰黯然地看著他，心中酸楚難當(dāng)。
那人吃完，又撿起石頭砸佛像。紫冰把他甩到一邊，斥責(zé)他太無禮。
那人抱著石頭道：“你不是本地人吧？你又不知道這兒發(fā)生了什么？”
“你說說?；蛟S我可以幫你?！?p> “你是什么人？”
“跑江湖賣藝的。”
那人見紫冰包袱里插著一把劍，又見紫冰身量清瘦適才卻輕易將他扭住，可見此言不虛。那人像是看到了希望了似的，一把抓住紫冰的胳膊：“少俠，你幫幫我，幫幫我。”
“怎么幫你？”
“你幫我把我兒子救出來?！?p> “你兒子在哪兒？”
“我兒子被謝家狗賊給抓到牢里去了?！?p> “劫獄？”這驚住了紫冰。
那人有氣無力地點(diǎn)點(diǎn)頭。紫冰重新打量那人，干瘦、略黑，但不像是農(nóng)民；多少有些書卷氣，卻又不像讀書人。不管怎樣都不像是粗暴之人，竟也想到了劫獄。這就是官逼民反、鋌而走險(xiǎn)了。
見紫冰猶疑，那人懇切道：“少俠若是能救出我兒子。我愿意抵命！”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少俠，我在老家青城山有幾間宅子，幾畝薄田。我把房契地契都給少俠。求少俠幫幫我?！?p> “我一個(gè)跑江湖的，要你這房子做什么？”
“我……”那人一時(shí)沮喪語塞，又道，“那少俠你要……”
“我要知道為什么。”
那人思索一回，孤注一擲對(duì)紫冰說：“我救兒子不是為我一家，只有我兒子才能改造這大壩，才能避免更大的災(zāi)禍?！?p> “你仔細(xì)說說?！?p> “你真能幫忙？你不會(huì)告發(fā)我吧？”
“我告發(fā)你做什么？”
“那你……那你發(fā)誓。”
紫冰哭笑不得，指天發(fā)誓道：“黃天在上，厚土在下，如若背棄，葬身此地?！?p> 那人像是得到了極大的保障，對(duì)紫冰坦誠道：“我們是蜀地人，世代都是修水利工程的。這水壩就是我們修的。這乾封縣本是富庶之地，境內(nèi)大小近十條河流，本不缺水。只是這兒的縣令謝森，也就是宮里謝貴人的爹，他為了一己私利，非要攔截河流修壩蓄水。這樣一來可以從皇帝那兒得到修建工程的款項(xiàng)，又借此廣征徭役。水壩修好后，謝森又以此閘水，百姓喝水、澆地都是要掏錢的。所以這里雖無年成，卻因?yàn)槿彼喔?，莊家長不成，百姓沒有糧食吃啊?！?p> 紫冰在路上已經(jīng)見到民不聊生的慘狀，也斷斷續(xù)續(xù)聽說了一些水壩的壞處，氣不打一處來，拿劍指著他：“助紂為虐！自作孽不可活！你的忙我?guī)筒涣??！?p> 那人跪下哀求：“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求少俠不計(jì)前嫌幫幫我?！?p> 紫冰甩開他，那人乞求道：“我們父子當(dāng)初幫他修壩，是見了圣旨官文的。實(shí)地勘察之后，我們也跟謝森說過，此地不宜建水壩。可謝森說，如果我們不建，就是欺君之罪，是要滅九族的。少俠……少俠，我們也是沒辦法啊?！?p> “是嗎？”
“我若有一句虛言，就葬身此處。少俠，我兒子暗中鉆研，若是能改造大壩，或許還能避免更大的災(zāi)難?？晌覂鹤印?p> 紫冰見他說的真切，略略忍住了氣問：“謝森拿你兒子做要挾？”
“是。我兒子無意中聽到了謝森貪污工程款的事?！蹦侨伺伦媳恍?，指著滿殿的神佛說：“你瞧見了吧，這寺廟多華麗，就是他謝家建的家廟，保佑的都是他謝家的人。少俠要是不信，盡可以去問這滿城的百姓，問問他謝家有多少錢財(cái)？”
紫冰扶起那人道：“我知道了。我自會(huì)盡力幫你?！蹦侨擞忠蛳碌乐x，紫冰忙攔著：“你快走吧。別人要是瞧見就不好了。別說跟我見過面?！蹦侨它c(diǎn)頭離去。
紫冰又在廟里轉(zhuǎn)了轉(zhuǎn)，這才仔細(xì)留意到，小廟雖然只有一間殿堂，卻是處處考究，點(diǎn)點(diǎn)精細(xì)。莫說佛像是金箔塑身，連梁上的彩繪都非金粉涂畫而是金箔鑲嵌，可知花費(fèi)錢財(cái)不少。
正瞧著，身后有兩人進(jìn)門大聲喝道：“什么人？”
紫冰冷笑：“避雨之人?！?p> “這是謝家家廟，豈容閑雜人等進(jìn)來壞了地氣?！?p> “佛家本是普度眾生，哪是爾等奸賊的家廟？”
那兩人見地面臟亂，佛像也有砸碰的痕跡，又見紫冰這樣咄咄逼人，更加氣勢(shì)洶洶，上來就要?jiǎng)邮帧Ｗ媳m出手幾下，卻是攢了一身的怒氣，下手極重。那二人被打在地上爬不起來。紫冰揚(yáng)長而去。
終于雨過天晴，紫冰來到行宮?；噬弦恍性缫寻差D好。八王見紫冰一身泥水，一臉怒氣，只當(dāng)她是被雨淋得狼狽，趣道：“你這單獨(dú)行動(dòng)反倒落到了后面，又只顧著玩了吧？”
紫冰沒好氣地答道：“玩？人能按時(shí)趕到都不錯(cuò)了。”
福瑞給紫冰遞了條熱毛巾，見她鞋和衣服上都是泥水好奇地問道：“姑娘可是走岔了路，怎么弄成這樣？”
一下子把紫冰給問住了：“怎么會(huì)？我走的是官道。你們都沒有遇上點(diǎn)什么？”
祾瑞也湊趣道：“姑娘遇上了什么？一路上很順利啊?！?p> 八王倒是聽說點(diǎn)弦外之音：“你遇上了什么？”
紫冰沒說話往桌上扔了個(gè)油紙包。祾瑞上前打開紙包，見是一包熟肉。
“我請(qǐng)你們吃牛肉?！?p> 祾瑞見八王示意嘗了一口笑說：“這是馬肉，坑了姑娘的錢。哪里買的？”
“行宮附近。還有更可笑的，切肉的小販用的竟然是腰刀?！?p> 祾瑞等一激靈：“姑娘是說有人設(shè)伏？”
紫冰嗤笑道：“那么多侍衛(wèi)，你們怕什么？我是說那些賣肉的人根本就不是做生意的……”
“官兵假扮的?！卑送醯氐?，“怕是附近的百姓早已遷往他處。這是假扮出來讓皇上看的。”
“不止呢?！?p> “你說說看？”八王果然猜中紫冰別有所指。
“皇上也許不會(huì)知道，他走跟我走的根本就不是一條官道。他也不會(huì)知道我走的那條路是怎樣的觸目驚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