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順一街路口,霸占了拐角黃金位置的招牌閃爍著五彩的強(qiáng)光LED,上面那熟悉的卡通形象和字體,彰顯著店鋪的身份。
‘草原連鎖烤肉店興順分店’
說實(shí)話,林正均一直都覺得這個烤肉店的審美很成問題,這招牌的樣式和配色不是土,而是土的都掉渣了,可人家的生意卻偏偏好得不得了,隔壁那家看起來典雅大氣,代表著后現(xiàn)代主義極簡風(fēng)格的漂亮招牌并沒有給它的主人帶來什么好處,看店里那清冷的樣子,大概也撐不了多久了吧。
站在路口的垃圾桶邊上,林正均默默的抽著煙,煙頭明滅,眼神呆滯,腦子里下意識的回蕩著剛才在烤肉店包間里發(fā)生的一幕。
今天是組長拉著大家來吃大戶,當(dāng)然,錢是公司出的,原因是因?yàn)槊骱髢商斓闹苣┯忠影?,公司出錢請大家來搓一頓,安撫一下大家暴躁的心情,說起來,公司還是有那么殘余的一點(diǎn)點(diǎn)人情味的。
當(dāng)然,這話說得有些虧心,事實(shí)上,林正均能在這個公司干了快四年,已經(jīng)充分說明這個公司的工作環(huán)境和氛圍還是過得去的。
至于林正均此刻心情低落的原因,并非因?yàn)橐B續(xù)的加班,林正均一個單身狗,平時閑了也就在家打打游戲看看書,原本也沒啥地方去,加班跟不加班區(qū)別不大,996什么的林證據(jù)完全在意。
之所以被郁悶的借口抽煙跑出來散散悶氣,是剛才被大家的訴苦大會給堵的。
可能是酒精的作用,大家從吐槽公司繁重的工作以及各自工作中的麻煩開始,最后終于演變成了底層屁民的訴苦大會,一個個怨天尤人的就差痛哭流涕了,林正均實(shí)在憋悶,找個抽煙的借口溜了出來。
林正均并非沒有同理心,活在這世上,誰還沒有點(diǎn)糟心事么?被踹了好幾回的林正均并非心大,也不是充滿了革命樂觀主義精神,只不過,有些東西你不能總?cè)プ聊?,明知道那是一泡屎,你還總是用棍子去戳就沒意思了,人要學(xué)會糊涂。
沒錯,過日子得學(xué)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雖然林正均還沒有到不惑之年,但是有些事情他還是能想得通的。
“咋了?郁悶了?”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背后響起,林正均轉(zhuǎn)身,咧嘴笑了笑,瞇著眼睛看向來人,無色的彩燈光芒在他有些憔悴的臉上閃爍著,他的眼睛卻溫和而淡然。
“向哥,你咋也跑出來了?抽煙不?”
林正均將煙盒遞向笑瞇瞇的向海潮,向海潮笑著搖了搖頭,眼神中帶著一絲動搖和釋然。
“不了,好不容易戒掉的,你也少抽,沒啥好處?!?p> 林正均微微一笑:
“就是個習(xí)慣。”
向海潮理解的笑了笑,老煙槍自然懂得煙民的想法,其實(shí)如果可能的話,向海潮也很想抽根煙。
“有事?。磕芨缯f說嘛?”
林正均搖頭,向海潮是他們營銷部第一組的組長,也是從林正均入職以來的上司,一直帶著林正均,向海潮工作能力一般,最重要的是性格好,從不會委過于人,更不會搶奪下屬功勞,下屬有困難的時候,能幫的他絕不會推脫,是個難得的好上司。
這也是林正均能在這個公司一干就是四年多的重要原因之一。
“沒啥,就是不怎么喜歡他們說的東西,又不是十八二十歲的憤青,這么互相倒垃圾有啥意思,還不如出來透透氣?!?p> 向海潮無聲的笑了笑:
“偶爾發(fā)泄一下也好,悶在心里容易出問題?!?p> 林正均一怔,隨即笑著搖了搖頭:
“領(lǐng)導(dǎo)就是領(lǐng)導(dǎo),看的真遠(yuǎn)?!?p> 向海潮沒好氣的摟了林正均的后腦勺一下,笑罵道:
“你小子少拐彎抹角的罵我,當(dāng)我聽不出來?。 ?p> 林正均嘿嘿一笑,彈了彈煙灰道:
“冤枉死我了,我可是真心給你點(diǎn)贊的,絕不是偽裝的黑粉?!?p> “你小子,我他么算什么領(lǐng)導(dǎo)了,你看看我工資單,比你們多了幾個錢?。俊?p> “幾個?”
向海潮一抬手,林正均敏捷的閃了過去,其實(shí)他是知道向海潮的工資單的,偷偷看過,比自己的多了大概一千塊左右。
向海潮呵呵一笑,扭頭看了看夜幕中往來不息的車輛和路人,緩緩的嘆了口氣,臉色漸漸的沉了下去。
“其實(shí)我有時候也有一肚子怨氣呢,只是不好意思說啊?!?p> 林正均又是一怔,隨即笑嘻嘻的回道:
“那哥你跟我說說唄?!?p> 向海潮扭頭看了看林正均,呆了片刻后釋然的一笑,扭頭看著川流不息的車流道:
“有啥好說的,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罷了,其實(shí)想想,我也沒啥不滿的,父母健在呢,妻子賢惠呢,還有我可愛的小天使,呵呵...”
向海潮臉上的笑容淡然,眼角眉梢都洋溢著溫柔幸福的氣息。
林正均怔了一下,心里翻起一股莫名的情緒,堵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來,他抬起手將煙嘴咬在嘴里,用力的吸了一口,嗆人的煙氣沖進(jìn)冰冷的心肺,溫暖著他顫抖的心緒。
是的,向海潮父母健在呢,但是父親糖尿病,雙目幾乎失明,母親尿毒癥,正在做透析,妻子倒是健健康康的,但是他的小天使卻是胎里的腦損傷,診斷為自閉癥,需要終生治療。
幸好向海潮父母有退休金和醫(yī)保,但是其中也要自行支付一部分治療費(fèi)用的,尤其是透析費(fèi)用以及一些進(jìn)口藥,再加上保健理療和其他費(fèi)用,兩位老人的退休金根本入不敷出。
向海潮女兒的花費(fèi)就有些可怕了,不但有昂貴的治療費(fèi)用,還有保育和保健費(fèi)用,單單那保育費(fèi)一個月就差不多六七千,更別說還有醫(yī)藥費(fèi),小孩子的醫(yī)藥費(fèi)可沒有醫(yī)保來分?jǐn)偂?p> 向海潮夫妻兩總收入不到兩萬,即使在海城這種大都會,兩萬的收入在普通的家庭還是過得不錯的,但是刨掉一家三個病號的花費(fèi),向海潮家的預(yù)算每個月差不多都是負(fù)數(shù),向海潮的妻子不得不晚上再做一份兼職幫補(bǔ)家用,才勉強(qiáng)能將日子過下去。
正是因?yàn)榱终肋@些,那些同事在包間里怨天尤人時他才更沒法認(rèn)同,向哥這樣的人都沒說啥,他們有啥好說的呢,找不到老婆算啥!買不起房子算啥!沒有名車算啥!沒有名牌包包那算個狗屁!
有本事,你們也背上三個病號過日子試試?。?!
林正均用力的將肺里的煙氣吐了出來,伸手將煙頭死死的按在垃圾桶上方的煙灰缸里:
“向哥,你就不覺得苦么?”
問題一出口林正均就有些后悔,他有些心虛的看向向海潮,向海潮瞇了瞇眼睛想了想道:
“苦么?嗯,好像確實(shí)挺苦的,就像是背著一座山在爬山似的。不過,這就是生活吧,小林啊,你不懂,等你有了孩子就會明白的,抱著她那軟軟小小的身子,感覺到她對你無限的依賴和眷戀,就覺得什么苦都值了。”
林正均嘗試著去虛擬了一下,但是他完全感受不到向海潮所說的那種奇妙體驗(yàn),只好無奈的搖了搖頭道:
“不明白,其實(shí)吧,我覺得活著挺沒意思的?!?p> “呵呵,別啊,人生或許很難,但是真的很美好,多朝好的地方想想,等你有了孩子...”
“向哥,我首先得有個女朋友?!?p> “那就先找個女朋友,你也老大不小了,家里沒催你么?”
“呵呵,怎么可能沒有,不過向哥,一個人過不好么?是我錢太多了,還是皮太賤,又或者是游戲不好玩?小說不好看?我犯得著找個人來幫我花錢順便管著我,然后不讓我玩游戲不讓我看小說,專門幫她洗衣服做飯兼清空購物車呢?我還沒那么想不開!”
向海潮怔住了,臉上一副便秘的樣子,好一會才苦笑道:
“算了,你們的想法我完全不明白,有代溝??!”
“向哥你這么說就虧心吧,你不過比我大七歲吧?!?p> “呵呵,如今是信息時代,五年一個世代啊?!?p> 向海潮一臉唏噓的拍了拍林正均的肩膀:
“好了,抽完煙進(jìn)去吧,別讓人覺得你不合群?!?p> 林正均撇嘴:
“向哥,你這人就是太喜歡操心,我理得別人怎么看我,他們又不給我錢花噻。”
“不能這么說,同事關(guān)系還是要搞好的,就算不能讓他們成為你的助力,也不能讓他們成為你的阻力吧,你說呢?”
林正均無奈的看著向海潮:
“行吧,向哥你說了算,領(lǐng)導(dǎo)的面子必須給,向哥賽高!”
“你小子,我這不是還指著這份工作嗎,難道你們打起來我面上有光,還是公司會因此給我升職加薪啊?走吧,別磨蹭了!”
一次郁悶的聚餐之后,林正均回了自己租的房子,想著睡一覺之后又是一條好漢,可惜的是,一場奇怪的夢,讓林正均的命運(yùn)拐上了岔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