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義之所在（五）

　　九十年前的一個傍晚，云迷霧鎖，苦雨凄風(fēng)。

　　逍遙宗山門前。

　　一個年僅十歲左右的小童正跪在石階上，頭上還殘留著干涸的血跡，不是別人打傷的，而是小童自己磕破的。

　　從清晨開始。

　　這位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小童就跪在了石階上，一邊說著“求上師收我為徒”的話語，一邊磕頭。

　　期間也未嘗沒有逍遙宗的弟子出來看過，但最后他們都離去了，小童只能不斷地磕頭，他一路走來，本就沒吃什么東西，又因為磕頭流了不少血，早就已經(jīng)虛脫了，最后甚至?xí)灥乖诹伺_階上。

　　但依舊沒有人出來。

　　有人問小童：“你究竟為什么想拜入逍遙宗??？”

　　“我想學(xué)武！”

　　“我要報仇！”

　　小童如此回答道，眼中充斥著仇恨的怒火，仿佛過去的景象重現(xiàn)了一般。

　　那是噩夢般的一天。

　　馬賊在村內(nèi)肆虐，男人的怒吼，女人的慘叫，平靜的蕭村被橘紅色的大火覆蓋，小童對村莊最后的記憶，停留在了父母將自己藏起來的那一刻，停留在了母親溫柔的眼神上，停留在了父親決絕的背影上。

　　“如墨，如墨，我的孩子....”

　　“活下去?！?p>　　.....?。?！

　　蕭如墨猛地睜開了雙眼，不知何時，他已經(jīng)不在帝陵之中，而是身處一座荒廢的村莊里，遍地都是尸骸，遍地都是鮮血，他仿佛穿越時空，又回到了九十年前的那一天，回到了那鮮血染紅的一天。

　　回過神來的時候，晶瑩的淚水已經(jīng)不可抑止地流了出來。

　　“你不恨么？”

　　“！?。　?p>　　蕭如墨猛地轉(zhuǎn)頭，看向了聲音傳來的方向，而在那里站著的，是一個看上去老邁不堪，但精氣神卻很好的老人。

　　“...師傅？”

　　“如墨，你難道就不恨么？恨這些殺了你家人馬賊？”

　　“........”

　　熟悉的語氣，熟悉的聲音，讓蕭如墨不禁有些出神，又想起了過去一幕幕。

　　同樣是這個問題。

　　問出這句話的老人，就站在那時還只是十歲小童的蕭如墨面前，在此以前，蕭如墨已經(jīng)磕頭磕了一整天了，卻沒有一個人回應(yīng)他，但原本都絕望了，但老人的出現(xiàn)，讓蕭如墨重新燃起了希望。

　　而面對老人的詢問，蕭如墨毫不猶豫地說道：

　　“我恨！”

　　“若是我學(xué)武有成，定要將那些仇人趕盡殺絕！一個不留！”

　　“好！”

　　老人大笑著贊同了他：“說得好！從今日起，你就是老夫的徒弟了！既然你心中有仇恨，有仇人，那你就要努力修行，一日都不可懈怠，你每松懈一天，你的敵人就會逍遙一天，你明白么？”

　　“明白！”

　　“隨我來吧。”

　　.........

　　回過神來，看著面前再次出現(xiàn)的師傅，蕭如墨沉默了片刻，旋即無奈地笑了笑。

　　“師傅，我恨?！?p>　　“我依舊恨那些馬賊，我恨他們，恨不得將他們挫骨揚灰。”

　　“好！”

　　師傅和記憶中的一樣大笑著贊揚了他。

　　....但是。

　　贊揚過后，師傅臉上的笑容卻變了。

　　“既然你恨，那就報仇吧！盡情地報仇吧！就是這些該死的馬賊，就是這些所謂的武林中人讓你家破人亡！若是這些馬賊不會武功，以他們的數(shù)量，根本不足以屠戮你的村子，他們活該去死?！?p>　　“這些會武功的活該去死！”

　　“殺了他們！”

　　“讓他們明白你的憤怒！”

　　“將心中的怒火發(fā)泄出來吧！”

　　“如墨，如墨....”

　　師傅和記憶中沒什么區(qū)別，稱呼自己名字的時候依舊溫柔中帶著幾分嚴(yán)厲，但他的音調(diào)卻在不自覺中變了。

　　如墨，如墨。

　　入魔，入魔。

　　....入魔！

　　周圍的景象再度變化，和記憶中的一樣，馬賊狂笑聲，村民們的慘叫聲，甚至還有自己父母臨死前的呼喊，他們死前的面容，他們死前的愿望，他們死前的憤怒，他們死前的怨恨，全部浮現(xiàn)了出來。

　　記憶里熟悉的親人們，一個個化作幽靈漂浮在了蕭如墨的面前。

　　既然恨，那就去殺吧！

　　若是不想動手。

　　那就把力量交給我。

　　我替你殺！

　　俠以武犯禁，殺盡天下會武之人，天下自然太平！

　　殺殺殺殺殺殺殺！

　　黃鐘大呂般的聲音不絕于耳，在蕭如墨的腦海中回蕩，勾動著他心中的殺意，催動著他心中的憤怒，親人的慘死，父母的決絕，茍活下來的絕望，童年最深處的陰影在蕭如墨的腦海里一一閃過....

　　.....蕭如墨沉默片刻后，卻是突然笑著搖了搖頭。

　　“到此為止了?！?p>　　“陳昌篆，是你吧？”

　　“雖然你刻意掩飾，但我之前仔細(xì)探查過你了，你瞞不過我?！?p>　　“.....?。?！”

　　話音剛落，原本連綿不絕的慘叫聲就停頓了一個剎那。

　　看著周圍的幽靈，聽著耳邊的慘呼，感受著九十年前的恐怖記憶，蕭如墨非但沒有露出憤怒的神色，反而....

　　“何苦呢？”

　　.....深深地嘆了口氣。

　　轟隆隆！

　　嘆氣聲落下，周圍的景象再度變換，破落的村莊，遍地的尸骸，還有歡呼的馬賊也隨之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身穿血袍，面容兇戾的身影，赫然是本應(yīng)被北斗星君一斧兩斷的陳昌篆。

　　出現(xiàn)在這里的并非陳昌篆本人。

　　確切地說，此時現(xiàn)實中的他已經(jīng)快死了，但在臨死前，他借助血魔丹和蕭如墨之間的感應(yīng)將意識投影到了這里。

　　蕭如墨并沒有對此感到意外。

　　“是幻術(shù)吧？我在什么時候被你打入了毒藥？”

　　“初次見面的時候你就中招了?！?p>　　陳昌篆冷聲說道：“血魔丹，分為子母兩份，我用母丹，子丹細(xì)弱微塵，打入你的體內(nèi)后就能用于施展幻術(shù)，關(guān)鍵時刻我甚至可以借助母丹，直接抽取子丹宿主的氣血，用以恢復(fù)自身狀態(tài)....”

　　“既然如此，你好像失敗了？”

　　“混賬！”

　　蕭如墨的疑問讓陳昌篆發(fā)出了難以形容的怒吼聲。

　　“為什么！”

　　“蕭如墨！難道你就不憤怒么??？”

　　“我知道你！”

　　“我曾經(jīng)專門調(diào)查過你的事例！你拜入逍遙宗，就是因為全家被殺，那些馬賊的身份實際上是逃竄的江湖中人，武功高強(qiáng)，而且有武器，哪怕蕭村里有不少壯年男子，也根本扛不住那些馬賊的刀劍?！?p>　　“你不憤怒么？你不想報仇么？”

　　“都是那些江湖人！”

　　“若非是他們！你完全可以在自己的村莊里過著幸?？鞓返纳?！平平安安的長大，平平安安的成親，平平安安的老去，兒孫滿堂，一輩子平安喜樂.....那些武林中人破壞了你的一切！你不恨么！”

　　陳昌篆的怒吼聲似乎勾動了這個神秘的幻境空間。

　　就在他的身旁，一道道幻境也隨之浮現(xiàn)，只是幻境的主人不再是蕭如墨，而是另一個相似卻不同的少年。

　　同樣是村莊里的幼童。

　　附近大城里的某個家族為了嫁禍敵對家族，輕易地滅掉了整個村莊，將數(shù)百村民當(dāng)成了陰謀的棋子。

　　仿佛歷史重演一般。

　　幼童也僥幸存活了下來，他自己躲在了家里的隔間中，逃過了一截。

　　然后他也拜入了逍遙宗。

　　......是的。

　　蕭如墨看著這一幕幕，不禁感慨：“和我很像啊。”

　　“回答我?。。　?p>　　“蕭如墨?。?！”

　　陳昌篆雙眼血紅，死死地盯著蕭如墨，一字一頓地說道：“你不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