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我摔了一跤
“我不是這意思。”眀玄渾不在意地笑道：“你當然不會騙我，你一個小丫頭能騙我什么?！?p> 他只覺得聞玉太單純，自己三兩句她就多想了。
聞玉看著他澄明雪亮的雙眼，心中越發(fā)驚慌，她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如此可怕，她想借眀玄的手保護周韜，保護客棧里的人，便不擇手段接近他，卻從沒想過眀玄若是招惹上那些江湖高手，會有怎樣的下場。
那些人只會比邱仲佚的毒蟲更可怕，到時候誰來保護他呢。
眀玄若是因她而死，那她和江彥休又有什么分別。
這樣的發(fā)現(xiàn)讓聞玉害怕得喘不過氣，眼中宛若蒙上一層死灰，十三年過去，她竟是變成了另一個江彥休么……
眀玄感到不對勁，抓過聞玉的手，“是不是這里太冷了？”
他覺得聞玉在發(fā)抖。
聞玉卻只是失神，眀玄摸了摸她身上的衣裳，嘆氣道：“穿得這么單薄出來，也不怕凍壞了?！?p> 他拉著聞玉進屋，又給她裹好被子，“你先睡著，我喝完藥就來?！?p> 聞玉呆呆地在床上躺了許久，連眀玄什么時候進來出去也不知道，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她做了一個冗長黑暗的夢，夢中有個人被幾百人圍殺，身上浸滿鮮血，最終寡不敵眾掉下了懸崖。
聞玉想把那人從懸崖上拉回來，猛地看去，看到的卻是眀玄的臉。
“眀玄！”
她拼命伸手去撈他，撲了個空。
眀玄一直往下墜，墜到了崖底的水池里，聞玉看著他在水里躺了三天，醒來后拖著殘廢的身軀往前爬，一直爬……
不知爬了多久，他找到一處廢棄的木屋和一條不知被人棄了多少年的老狗。
那狗想吃他，他一面和狗周旋，一面靠吃動物的腐尸茍延殘喘，后來他又慢慢爬進木屋里，找到許多沒人用的東西活了下來。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他和那條老狗一樣，只能看眼睜睜看著崖頂卻上不去。
崖底的歲月像靜止了一般，花開花落，雪滿大川，仿佛沒有盡頭。
聞玉看他奄奄一息地躺著，卻怎么也走不到他跟前。
她無奈地站在原地，心如刀割。
“眀玄……”
聞玉被自己的夢嚇醒過來，慌張轉頭，看到眀玄正躺在她身側熟睡，驚魂未定的心才稍稍松了些。
她翻身起床，窗外月光冰冷。
又空空地坐了許久，聞玉走出屋子，看到屋檐底下放著眀玄那柄不肯拿回來的佩劍，突然抓起劍沖進了夜色。
碧水山莊地形并不復雜，沒一會兒就讓她找到了莊主的屋子。
聞玉飛身躍入屋內，宛如一縷看不見的霧氣，沒有任何人察覺。
她藏在一處死角里悄無聲息看著屋內，只見影影綽綽的床簾里有一道人影，半坐著還未睡去。
十三年前大戰(zhàn)之后江彥休便娶了碧水山莊莊主的女兒，成為新一任武林盟主，這女人睡在正屋里，應該就是江彥休的妻子了。
聞玉對她沒有絲毫興趣，只四處搜尋江彥休的身影。
這時廊上傳來腳步聲，似是有人回來。
門打開后踏進來一只腳，兩個提燈的仆從緊隨其后。
“江郎，你回來了?！?p> 一個不算年輕的聲音喊道，是那個睡在紗簾里的女人。
“你怎么還沒睡？”
“我等你，不困?！?p> “這幾日忙，你不必天天等我?！蹦侨擞暗吐暤?，停在不遠處。
聞玉的呼吸驟然急促，死死盯住那道人影，雙眼布滿血絲。
江彥休……江彥休……
她握緊手中的劍，幾乎要將劍柄捏碎。
“是那位郡主又出了什么事么？”
“是她師父道岸，此事說來麻煩，不過她既然開口，我便不能坐視不理?！?p> “你辦事我都放心，只是……聽說郡主手上有月寒劍？”
簾子被輕輕挑開，聞玉正要拔劍，聽到這里忽然停住。
“是有?！比擞皯?。
“你知道的，咱們靈犀打聽那柄劍許久了，恐怕……”
“那劍是個好東西，她想要也是人之常情。”
“那女魔頭死了多少年，只留下這么一件東西都叫人搶得頭破血流?！?p> 女人綿軟的聲音帶著一絲厭倦。
屋內沉默許久，男人才道：“她已經不在了，還提這些做什么。”
燈很快滅了，再沒人說話。
眼前漆黑一片，聞玉只覺得胸口發(fā)悶，氣息起伏不定，她一點點抽出劍刃，又緩緩收回，反復再三。
“你這劍不錯，可惜劍法不夠看。”
“不如我教你兩招？”
那年江彥休在佛印山攔下她，一身白袍玉劍，嬉笑的聲音猶在耳邊，恍如昨日。
可是后來為什么變了，為什么要騙她……為什么呢……聞玉想掀開簾子，手卻久久地僵住。
“什么人！”
她情緒波動太大，到底驚醒了屋內的人。
聞玉猶如一只受驚的野貓，迅速攀上屋檐，逃離無蹤。
“怎么了？”
“外頭好像有人。”
“咱們的屋子哪有人進得來，你太累了……”
女人勸道，關了簾子，屋子里又恢復平靜。
聞玉跌跌撞撞地在屋頂上飛奔，不知道要去往哪里，不知道是要去殺江彥休，還是要找他問清楚當年之事。
她心亂如麻，猛地絆到瓦片從屋頂上摔下來。
一連滾了好幾圈，聞玉半點不掙扎，任憑自己摔得一身雪泥，又躺了許久才從地上爬起來，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她覺得自己是個窩囊的廢物，不僅不能手刃仇人，還存著惻隱之心。
老天讓她活著的意義是什么呢，真是可笑……
聞玉走到院內，渾身癱軟地跌坐在地，強迫自己想著這十三年的仇恨，記住自己到底為什么活著。
殺了江彥休……殺了江彥休……殺了江彥休……
她在心里一遍一遍念著，十指用力地抓住泥土，指甲幾乎折斷。
一定要殺了江彥休！血洗碧水山莊！
聞玉雙目猩紅，神色癲狂。
“聞玉？”
眀玄的聲音不知從哪里響起。
聞玉怔愣抬頭，遠遠看到一盞燈浮過來，而后眀玄便站在了她身前，披霜帶雪，一身皎白。
仿佛這黑夜里唯一的光。
“你怎么了？”眀玄提著燈俯下身，眉目焦灼。
他將聞玉從地上扶起來，看到她身上又是泥又是雪，不禁急了，“怎么摔成這樣，半夜出來也不叫我！”
眀玄溫暖的掌心覆在她額頭上，聞玉漸漸清醒過來，眼中戾氣消散。
“我……”
她突然紅了眼眶，抽噎道：“我摔了一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