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阿公不嫁女
自從送走江雪寒，夏雁然一直守在皇城外，遠(yuǎn)遠(yuǎn)看著一隊隊軍馬進(jìn)進(jìn)出出，狼煙滾滾，全然分不清是哪一路人。
期間夏桀幾次派人來催，她只得先行回到府中。
“父親，今日是大好機(jī)會，為何不讓我進(jìn)宮相助陛下！”
夏雁然跪在地上，心有不甘。
皇帝身染惡疾，夏桀便一直沒出過府門，這次朝中老臣在含元殿圍剿大司馬，他還是連面也不露。
夏桀輕輕搖著折扇，躺在躺椅上喝茶，一句不答。
片刻過后，一個老仆跌跌撞撞沖進(jìn)來，噗通跪在地上，想說話卻因?yàn)樘贝簧蠚狻?p> “怎么樣了？”
夏桀淡淡地問。
“回王爺！”
老仆抖著聲音道：“陛下病重，宮中有人行刺，大司馬抓了長公主，說她在地道中暗藏刺客，有謀逆之心，將長公主……”
他深吸了一口氣，“將長公主當(dāng)場腰斬！”
夏雁然睜大雙眼，驚得面色煞白。
老仆摸了一把汗，繼續(xù)稟報，聲調(diào)帶了哭音，“大司馬他……他還把吳貴妃也一塊兒殺了，陛下氣得吐血，此刻昏迷不醒，未知如何。”
“其他……其他老臣有不服者，皆被大司馬當(dāng)場斬殺，死者過半，含元殿上下……血流成河啊王爺！”
方才他路過宮門口，看見一車一車的死尸拖出來，王公大臣的尸首和低賤的宮女太監(jiān)們丟在一起，嚇得他腿都軟了。
夏桀聽完，沒什么反應(yīng)，收起折扇道：“下去吧。”
老仆還沒從驚嚇中回過神，哆哆嗦嗦走出去。
夏雁然呆在地上，“怎么會這樣……”
陛下和長公主在地道里埋伏了上千精兵，花費(fèi)數(shù)日，大司馬就算知道有埋伏，也不可能那么快就能調(diào)動武衛(wèi)入宮。
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夏桀似乎看出她的疑惑，道：“老匹夫能笑到今日，哪能沒有些手段，知道我今日為什么不讓你去了？”
夏雁然沉默不語。
見她還在糾結(jié)，夏桀起身丟下一句話。
“懿忠也是大司馬的人。”
懿忠！
夏雁然想起來，那個天子近臣，照料皇帝起居的宦官。
連皇帝最親近的人都是大司馬的眼線，夏雁然猛地打了個哆嗦，不寒而栗。
宮亂過去后，大雨一連下了半月才將京中的血腥味沖淡了些。
皇帝自從生了惡疾以后，一病不起，朝中事務(wù)皆交予大司馬，不少老臣被迫告老還鄉(xiāng)，由新人接任，新舊交替之間，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街頭巷尾的百姓亦是搖頭嘆氣，佞臣當(dāng)?shù)?，國將不國?p> 不過罵完了還是接著做生意，對他們倒沒什么大影響，頂多就是青樓里少些?？土T了。
聞玉醒來的時候天還很亮，大雨過后空中一片澄明，她抬眼望去，天際的云團(tuán)略微泛著黃，就連投下的光都染得金子一般。
眀玄并不在她身旁，宮亂以后他忙著替老頭子肅清余亂，還要抽空找尋劍的下落，總是不得空。
他回來時，她常常已經(jīng)睡著了。
聞玉有些不記得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最近她睡得越來越多，若是沒人攪擾，迷迷糊糊就能睡上大半日。
醒來后腦子便空白一片，好一陣才能緩過來。
她以為是春困夏乏，沒有放在心上。
眀玄并不知道她睡了這么多，見她臉色如常，還以為一切都好。
她正在努力想著什么，外頭忽然有個小丫鬟走進(jìn)來，遞了一塊金令牌說有人要找她。
聞玉認(rèn)出令牌，收拾了一下帶著燒餅出去。
她徒步走到西街一處小客棧外，緩緩?fù)Ｗ∧_步，叫了一聲，“爹。”
周韜原本坐在客棧門口的長板凳上，乍一見到她先是背過身去，隨后才慢慢轉(zhuǎn)過身來，口氣有些生疏，“聞兒，你來了?！?p> 他似乎抹了一把眼淚。
聞玉眼尖，在他背過身時看見了。
她向來不知道怎么面對一個哭的人，只能走上前，揀自己知道的說，“蘇大娘還好嗎？”
“好，好著呢?！?p> 周韜忍不住笑意，“我們過了明禮……沒來得及告訴你?！?p> 他摸了摸胡子，和女兒說起這個，覺得怪不好意思。
看來她爹的小日子還挺滋潤，聞玉點(diǎn)點(diǎn)頭，心里沒有什么放不下的。
“咱們先吃飯?！?p> 周韜領(lǐng)著她坐下，早就點(diǎn)好了一桌子菜。
客棧小，離皇城根遠(yuǎn)，席間有膽大的販夫走卒喜歡嚼舌根，把京中近來的大事都當(dāng)作下酒菜。
“話說那大司馬可真是老辣狠毒，當(dāng)場就把長公主給腰斬了！”
“血濺三尺啊！那可是長公主！皇帝的親姑姑！”
“長公主都如此，其他人就更不用提了……”
“滿宮里血流成河啊，老賊臣夠狠……咱們中原可謂是暗無天日了……”
那人說完，打了個酒嗝癱在長椅上。
周韜默默聽完，嘴里嚼著飯，面色不由得苦了起來。
聞玉給他夾了一筷子菜，“爹，吃這個吧?！?p> “嗯，嗯。”
周韜不住地點(diǎn)頭，擠了一個笑出來，“這種說書的爹以前就聽過，他說的還沒咱們天劍城的先生好……”
聞玉表示同意，“對，就是?！?p> “只是……”周韜頓了頓，道：“這書里的內(nèi)容雖然不一樣，但是里頭那些大人物的結(jié)局啊卻都差不多……都是你死我活，一地白骨。”
他嘆了口氣，“再富貴風(fēng)光又如何呢，還不如咱老百姓平平淡淡的好?！?p> 聞玉低著頭，沒有說話。
周韜呆坐了會兒，悶下一口酒，“你要是真喜歡他，爹也攔不住?！?p> 他又從身上掏出一只荷包，放在聞玉手邊，“這些原本是攢來給你招上門女婿的，如今也可以給你了?！?p> “拿著吧?！?p> 周韜假裝喝酒，抹了一把眼淚。
聞玉默默收下，給他夾了一筷子菜，“爹，吃這個。”
“好，好?！?p> 周韜就著酒，把碗里的飯菜吃得干凈。
走的時候周韜面色微醺，坐在驢車上對聞玉擺了擺手，“爹要走了，你蘇大娘還在家等我呢，回去吧?！?p> 說完叫車夫動身，躺在草垛里晃了晃手里的酒葫蘆，哼了幾句黃梅小調(diào)。
車轱轆吱嘎吱嘎遠(yuǎn)去，暮色四合，將驢車的影子拉得悠悠長長。
聞玉望著驢車離去，心頭猛地一窒，沖他的背影喊了一聲，“爹！”
周韜沒有回頭，只是擺了擺手，“回去吧，回去吧?！?p> 他躺在草垛上，繼續(xù)唱歌。
路過的人聽見他唱的是：
“門前一株棗，歲歲不知老，
阿公不嫁女，哪得兒孫抱?！?p> “問女何所思，問女何所憶。
阿公不嫁女，哪得兒孫抱?！?p> “罷了……”
“罷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