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惠帝膝下子女不多,原因很簡單,他得意皇后,不寵嬪妃?;屎笥袃勺?,還是對龍鳳胎,兒子樓玄寧,已經(jīng)被他父皇封了太子,現(xiàn)在東宮里住得舒坦。女兒樓暖錦,南辰國的嫡公主,是位閻王見了都要退避三舍的人物。
倒不是這位公主是什么牛鬼蛇神,也不是面相駭人,相反的,她是好人一個,雖然性子迷糊,但托爹娘的福,有著一張極好的面相。她母后說了,性格有缺失的地方臉蛋補(bǔ),她閨女是個美人,而大家對美人都包容得很,讓她往后都甭怕,挺直了腰桿子做她的嫡公主。
她之所以橫行霸道這十五年不為別的,就因?yàn)槿思依献邮腔实?,她又是皇帝的寶貝疙瘩,雖然五歲前因?yàn)橐粓鰧m變被送到了錦繡山上吃了些苦頭,但回宮后的日子還是極為順?biāo)斓摹?p> 皇帝為了彌補(bǔ)她和樓玄寧五歲以前的缺失已是極盡所能,特別是對待她,她哥哥有太子的頭銜,已經(jīng)是等于將江山社稷交給了他。暖錦呢?一個姑娘家,江山給她沒用,當(dāng)不成脂粉,沒法子往臉蛋上涂抹,可那沒關(guān)系,他老子愿意給她除了江山以外的所有。
所以她自小就跟著太子哥哥出入上書房,同著太傅一起學(xué)習(xí),只要是她哥子有的,她一樣會有。換句話說,她比樓玄寧命好,她不是太子,肩膀上沒擔(dān)子,她只管著高興就成,即便捅了天大的簍子,也有他爹兜著。
這還不算,她皇帝老子又說了,嫡公主不用和親,可以挑選自己喜歡的爺們兒做駙馬,而且不限身份、地位,自要是她喜歡的,皇帝便能抬舉,讓你做一品大員,甚至封王賞地都不成事。
公主金命,不但上面有皇帝、皇后寵著,中間有太子護(hù)著,下面還有一堆的嬤嬤丫鬟太監(jiān)侍候,當(dāng)真是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個這般好命的姑娘。
太子和嫡公主十年前打錦繡山回宮時,還帶回來一個人,姓岑,單名一個潤字,是樓惠帝身邊一名謀士的弟弟,這位謀士在那場宮變中慘死,樓惠帝為了他的臨終遺愿,將他唯一的親人接進(jìn)宮中。只是不曉得什么原因,岑潤竟甘心做了太監(jiān),本來也算是岑家唯一的獨(dú)苗,就這么斷送了自家的香火,也不曉得他那死去的哥哥在地下會是個什么想頭。
好在岑潤隨了他哥哥,天生一副好頭腦,現(xiàn)在不過十八歲的年紀(jì),就成了乾德宮的總管大太監(jiān),若論這份才智,便是全皇城里獨(dú)一份的厲害。
他和玄寧、暖錦是好朋友,當(dāng)然那是在錦繡山時,那時大家身份相當(dāng),都以為自己是無依無靠的野孩子,不過是后來生了變故,玄寧和暖錦成了這天底下最尊貴的主子,而岑潤,卻真成了無依無靠的野孩子。
還好他懂得感恩,皇帝收留了他,即便一輩子留在宮里也無妨,知恩圖報(bào),他曉得。
只是他和兩位小主子卻不成了,以往在錦繡山上他不知天高地厚,和人家兄弟相稱,現(xiàn)在長大了,識了眉眼高低,人家是主子,他卻連臣子都算不得,是奴才,要下賤一輩子的。
可玄寧和暖錦不這樣看,認(rèn)為岑潤還是當(dāng)年錦繡山上的那個可以帶著他們游山玩水,賞花觀月的善良小哥哥,每次見著也都極為親切。可岑潤憑什么以十八歲就能坐上總管太監(jiān)的位置?
因?yàn)樗R得斤兩,懂得尊卑,無論二位主子待他怎樣和煦,他見著了,總是極為恭敬的躬身行禮,道上一句‘奴才見過主子,主子千歲千歲千千歲?!?p> 他的聲音好聽,模樣也好,溫溫潤潤的,像他的名字一樣,如潺潺溪流,又像是六月春風(fēng),可以瞬間流淌進(jìn)人的心底里去,能溫暖了四肢百骸。
他這人性子溫和,待人還沒架子,雖是皇帝身邊的紅人,又有太子和公主同他稱兄道弟,可著皇城里問問,比那些不受寵的嬪妃和皇子們可金貴的多。
不過他這人自省,平日里懂得什么是居安思危,雖然得寵,但他時刻警醒著自己的身份。主子抬愛是造化,蹬鼻子上臉那是自個兒不知道天高地厚,他行走宮廷的歲月雖然不長,可這里面的學(xué)問倒是悟得通透。
平日里謙卑做人,永遠(yuǎn)一副波瀾不驚的謙和模樣,若說他像個徹頭徹尾的奴才,那不像,可著皇城里的奴才堆挑揀,保準(zhǔn)兒沒他這樣的。一般的太監(jiān)點(diǎn)頭哈腰,跟在主子旁邊更是不敢抬頭,長年累月的一個動作,勞累的駝了背,左右一看的低賤樣。
可他不是,雖然同是奴才,瞧著他卻更像是個書香門第的俏公子。模樣不用說,生得好,微微一笑像是清泉溪流,能叫人瞬間散了架子。關(guān)鍵是這人的氣質(zhì),你說他高傲,看著又不是,可他身上沒有卑微的那個勁,什么時候都是坦坦蕩蕩的,舉手投足間都與眾不同。
宮里的人喜歡搬弄是非,一有說他本就出身大家,可惜犯了事,最后落得滿門抄斬,就剩了他一人,所以他骨子里流著清高的勁兒,不屑與那些徹頭徹尾的太監(jiān)為伍。也有人說他清清秀秀,長了張討喜的臉,女主子們喜歡,男主子們也喜歡,他和太子殿下走得近,兩人年歲又相當(dāng),頗有點(diǎn)眉目傳情的意思。
總之宮里的流言太多,主子奴才們閑暇時都喜歡嚼舌根,岑潤是他們的活靶子,生活在風(fēng)口浪尖上的太監(jiān),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現(xiàn)下是三月里,南辰國雖然暖的早,可初春時節(jié)依舊冷得緊。外面冷不礙的,皇宮里住的都是金貴的主子,上好的炭火缺不著,所以上書房里正生著暖爐,將室內(nèi)烘烤的暖意融融。
剛剛過了午后,困意上來任憑太傅講些什么,都無心去聽,暖錦眼神有些發(fā)直,看著太傅一眼不眨。說起她這個師父可是了不得,當(dāng)然她聽的都是宮掖秘聞,沒經(jīng)過考證,頂多只能算是個野史。
太子太傅姓容,單名一個淵字,聽說他本是江湖人士,還是個頗具名氣的絕代神醫(yī),因?yàn)閻凵献约旱哪负蠖M(jìn)宮做了太子太傅。想當(dāng)年他橫梗在父皇和母后中間,三個人著實(shí)糾葛了許多年,后來也不曉得怎樣的妥協(xié),三個人竟然能心平氣和的同待在這宮掖之中,相處的還頗為融洽。
這里面的緣由她不敢深打聽,事關(guān)父皇、母后的私事,她做小的,知道了太多對誰都沒好處。不過他師父長得好,芝蘭玉樹的模樣,學(xué)問也高,站在那里握著一冊書卷,美的像幅畫似的不真實(shí)。
暖錦突然有點(diǎn)恨自己生不逢時,若是她再大些,她一定向父皇要了容太傅,四十出頭的年紀(jì),看著卻是像二十幾歲的樣子。師父有一頭罕見的銀發(fā),平日里束在玉冠中很少散開,可若是趕巧能碰見他老人家行走在日頭下,金光這么一鍍,當(dāng)真是恍若神仙下凡,天賜城里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像他這么標(biāo)致的公子哥了。
只可惜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心有所屬,否則進(jìn)宮十幾年了,沒聽說他娶了哪房夫人,或是收了哪家的小妾,一直都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嫡公主?嫡公主?”
樓玄寧無奈的從書冊中抬起頭看向身邊的女子。他這妹子被父皇和母后寵慣的不成樣子,活脫脫的一個二百五,腦子缺弦缺得厲害。她對上書房沒興致,卻對上書房里容太傅有私心,每每見著他都發(fā)怔,傳出去真是要把天家的臉子都丟盡了。
“樓暖錦!”
樓暖錦渾身一個激靈,三魂七魄瞬間回了位置,她有些愕然的側(cè)頭看著樓玄寧:“你叫我?”
他這個妹子長得實(shí)在是好,繼承了父皇、母后所有的優(yōu)點(diǎn),他母后當(dāng)年真知灼見,暖錦腦子不好沒礙的,只要模樣好,大家都能包容她。
外面日頭剛好,暖陽透過三交六菱花窗格散落進(jìn)來,映在她白皙的肌膚上,清透的甚至可以看見血脈在涌動。她這樣愣愣的瞧著自己,大眼睛閃爍著莫名其妙,當(dāng)真是讓自己半分脾氣都發(fā)不得。
“不是我在叫你,是太傅在叫你?!?p> “?。俊迸\一愣,又急忙回過頭去看太傅。
太傅性子好,晃了晃手中的書卷:“太子殿下已經(jīng)將昨日布置的課業(yè)交了上來,嫡公主殿下的呢?”
“課業(yè)?”暖錦蹙著眉努力的回憶了下,昨天太傅穿了件黛色錦服,顯得他更加的高不可攀,一頭銀發(fā)整齊的束進(jìn)玉冠中,薄唇輕啟,聲音如上古瑤琴,直直的可以鉆進(jìn)人的心肺里去。除此之外呢?她便什么都記不得了。
容太傅耐心極好,暖錦蹙眉想著,他也不催促,就這么靜靜的等著,直到暖錦一張小臉終于垮了下來,他才淡淡的說了句:“明兒之前將所有的可也抄十遍,抄不完禁你的足。”
“太傅!”暖錦的小臉立刻一垮,太傅哪都好,就是不懂得憐香惜玉這一點(diǎn),委實(shí)令人頭痛。
容太傅不領(lǐng)情,書卷一合,規(guī)規(guī)矩矩的頷了下首:“今日的課業(yè)就到此?!闭f完抬腿走了出去,留下一地星華,不染半分紅塵。
“容太傅可真俊,樓玄寧,你說他到現(xiàn)在還不娶妻,是不是再等著誰?覺得本公主有戲嗎?”
樓玄寧其實(shí)多少知道些容太傅和母后當(dāng)年的事,只是這是宮廷秘辛,容不得他到處傳揚(yáng)。可是即便他知道這內(nèi)里的情形,也看不得暖錦這副垂涎三尺的德行,本子一合,語氣也不大友善:“別跟那想美事了,看上你?就你這德行?哼!容太傅豬油蒙了心智么?得了,別跟這丟人現(xiàn)眼了,我這就去乾德宮向父皇回稟課業(yè),你去不去?”
“去!這個時辰保準(zhǔn)兒母后也在,母后在桃花羹就在,去討來一碗壓壓驚。對了,太傅罰我抄道德經(jīng),做哥哥的是不是應(yīng)該在皇妹有困難的時候仗義相助?!?p> 樓玄寧瞟了她一眼:“爺是太子,不是你手下的碎催,給你抄道德經(jīng)?美得你,快走!”
“你這會子跟我裝大的了?沒得你就只能欺負(fù)我是怎么著?我瞧著你對你宮里頭那個從燕坪國綁回來的小丫頭可是和顏悅色的很吶!”
樓暖錦平時看不出來個眉眼高低,在她皇兄面前專愛挑揀他不愛聽的話說。那小丫頭雖是個宮女,出身卻極為特別,聽說是他父皇滅了那燕坪國的皇室遺孤,不知最后怎的,就流落到了東宮,成了她太子哥哥的貼身婢女,當(dāng)然這事是秘密中的秘密,旁人若是知道她哥子私藏了敵國遺孤,不知道會惹出怎樣的滔天巨浪。
他們之間的事不好說,反正每次只要一提起來,保準(zhǔn)兒能看見樓玄寧兇神惡煞的表情,屢試不爽。
果不其然,樓玄寧鳳目一寒,暖錦立刻喊停:“得得得!當(dāng)我什么都沒說,走,找母后吃桃花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