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個女人的聲音。
事后回想其實這句話并未帶任何感情，如果獨自走在漆黑的夜里突然傳來這樣的聲音定會把人嚇飛了魂。但當時的我聽到它就像是被埋在土里奮力掙扎的人，終于刨見了光明。
我快速轉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光亮再次了解我的心意，不再如之前那般小心翼翼，一瞬間我看清了這后面的景象。
說話的是一個年輕的女人，面帶白色面紗，身材纖細苗條，有著一雙難得的長腿。衣服，褲子，鞋也都是白色。乍一看，若不是那一頭黑色的披肩長發(fā)，她跟白色的墻壁真是絕配，幾乎要融入其間。
一雙褐色的眼睛正一動不動盯著我看，就好比你盯著鏡子中的自己，你不動，他也不動。我注意到她身后也是一面白色墻壁，但這面墻上嵌了一塊大屏，屏幕前有個操作臺，上面布滿了按鈕和幾根操縱桿一樣的東西。
這樣的場景我也只在科幻電影中見過，所以能描述一二。我將視線移回她的身上。
“你好，一億，很遺憾，也很高興見到你?！?p> 她再次說話。為什么叫我一億？我雖還記不起來這之前發(fā)生的事，但我的名字還沒忘，我叫魏延啊。見到我高興這是初次見面的禮貌用語沒問題，這遺憾從何而來？我腦子里充滿了無數疑問，迫不及待想要全盤托出，問個清楚。
“你很疑惑，也有很多問題。不要著急，我會跟你解釋的?！被蛟S是看透了我的心思，她這樣說道。
“你是誰？什么時候來的？為什么叫我一億？我的名字是魏延啊?！?p> “我是傳輸者，我一直在只是你沒發(fā)現。魏延是你生前的身份，在這里，你編號為一億，就叫一億。”她說話的語氣很是冷漠，不帶任何感情。
“生前？你的意思是我已經死了？那我現在是什么，靈魂嗎？”
“是的，兩天前你死了。但你不是靈魂，而是意識?！蔽抑坝邢脒^我是死了，但也就那么一想，如果是事實，一時間我還不知道如何接受，只能選擇不信她的話，期望這是她的謊言，而她不知用什么方式把我關到這里，肯定是別有所圖。
“我為什么相信你？傳輸者又是什么？”
“問題太多，一個個給你解答太麻煩。你聽著，別插嘴，我一次給你解釋清楚?！彼淅涞卣Z氣給人感覺不容置疑，可能我再多嘴一句她就會選擇什么都不告訴我，我只好乖乖閉嘴。
這里是意識傳輸站。像這樣的傳輸站，在各宇宙空間的分布不計其數。傳輸站的接收和傳輸都會消耗能量，每個站點的能量能夠接收和傳輸一億個意識。完成一億個意識接收傳輸工作后，站點會自動毀滅。
意識來到站點都會有編號，你是本站點第一億個意識，所以我叫你一億，至于你說的名字只不過是前宿主的記憶罷了。
每一個傳輸站有三個光罩，你所在的，是意識接收罩，負責接收人類或者其他類人高級生物死后的意識，你身后的那個，是傳輸罩，負責將這些死后的意識傳輸出去，重新尋找新的宿主。至于左邊的，也屬于傳輸罩。不過這個傳輸罩不是將意識傳到新宿主身上，而是為了滿足意識最后的心愿。
因為人類和類人高級生物擁有高級智慧和感情，宿主死后意識仍攜帶其生前的記憶，必然會對其生前之人或事物有所留戀。所以這個傳輸罩會在意識接收完成后，將意識傳回宿主生活的世界七天。
你所了解的人類只是意識寄宿的萬千宿主之一。每一個意識只能寄宿在一個軀體里，直到宿主完全死亡。意識能像硬盤一樣儲存人的記憶，并配合宿主體內的大腦，神經或者類神經等一系列復雜系統控制宿主的軀體，生出喜怒哀樂，愛恨情仇，感觸聲音，味道等等。
當然，只有像人類或者類人高級生物意識才能寄宿，否則意識就會消亡，不復存在。意識在沒有法律，道德，倫理，人性或者類人性的地方是無法存在的。
宇宙是無窮無盡的，所以人類不是唯一擁有高智慧的生物，也不是唯一能作為意識宿主的生物。光我們所了解的范圍內，就有上千萬種意識宿主。它們分布于宇宙的各個角落。
每天，都會有無數宿主死亡，失去宿主的意識便會通過接收罩到達傳輸站，待意識接收完整，就會通過傳輸罩傳輸出去尋找新的宿主。
意識是無形的存在，確切的說，它就像是一種特殊能量。你我之所以以人類的形態(tài)出現，是因為上一任宿主的原因。意識會根據宿主轉化形態(tài)，這樣方便同類意識的交流。
打個比方，你我都是無宿主狀態(tài)，我們都將是透明的，彼此看不見對方。即使在空間中移動時撞上，也只會產生極其微小可忽略不計的能量波動。
只有宿主死后，意識才會自動通過接收罩傳遞到傳輸站。也就是說，每一個意識找到宿主后，必須寄宿到宿主死亡，中途不能更換宿主。在接收的過程中，由于路徑中的不可控因素，宿主生前的記憶會被打亂，有的甚至缺失。未缺失的部分需要一定的時間才能重新儲存。
你腳下仍然連接著接收罩，說明記憶還在傳輸中，所以現在你的類人軀體只有除了腳之外的部分能動。這也是你目前想不起你來此之前所發(fā)生的事的原因。
這是你到傳輸站的第二天，你現在的記憶有多少？
“嗯？你說什么？”
我仍然沉浸在剛才的陳述中。她的話語沒有一絲感情色彩，就是簡單直白的解釋。但對于我，真的太難以置信，不可思議。這就像是你正在看一部天馬行空的科幻大片，突然情景轉換，你從一個觀影者變成了劇中的主角，但你仍以為你是觀影的局外人。劇中的同伴給你講解他們的生存環(huán)境，社會狀況以及規(guī)則，還要你跟他們一起去拯救世界。你會是什么心情？
“可能需要點時間消化?！?p> “我沒事了，只是一時有點難以接受，你剛才說什么？”我使勁地假裝著平靜，對她說。
“你現在有多少記憶？”她冷冷地問。
“只能想起一個很短暫的情景，情景中的一些細節(jié)也不清晰。我記得……”
我正打算敘述我能記起的片段，就被她打斷了。
“不用那么詳細，我只要知道記憶的長短。”
“這是第二天，依你的情況，完全恢復記憶還需要七天?！?p> “兩天才能記起一個片段，這相當于沒有。人一生那么多記憶，無數個片段，七天就能完全恢復？”
“這里記憶接收速度成幾何的幾何數增長?！?p> 她從開始對話到現在，身體沒有任何的動作，雙眼始終盯著我。雖然此刻我是意識形態(tài)，但仍擁有人的記憶。我想起自己一絲不掛，被她這么看著感覺很不自在。我想抬腳挪動轉身，卻紋絲不動，我想此刻我的表情一定相當精彩。
她可能看出了我的窘境。
“我說過你現在還在接收記憶，腳不能離開接收臺?，F在你我都是意識，不再是人，完全不必再用人的記憶來自尋煩惱。真想轉過去，剛才怎么轉過來的，現在就怎么轉回去?！?p> 說完，她自己先轉過身，背著手面對墻上的大屏紋絲不動，不知道在想什么。既然她轉過去了，我也懶得費勁轉過去。
這是和我對話到現在她第一次有所動作，算不上優(yōu)雅，但很美。我現在看著她的背影，才發(fā)現她身形線條堪稱完美，以我人類的記憶看來，她的前宿主絕對是女神級的人物，而且是那種冷艷高貴，惜字如金的女人。轉過身后，她便沒有多做任何動作，也不再多說一字。
“我有個疑問?！?p> 人無事可做時便覺無聊，無聊就會尋找各種方式打發(fā)時間。讀書，聽音樂，看電影，逛街，玩游戲，找人聊天……不勝枚舉。在這個密閉的空間里，就我和她兩個“人”，她如同雕塑一般矗立在大屏前，可想而知我有多無聊。于是我試著與她說話。
“說?！?p> 真是簡潔明了。
“我是第一億個意識，按照你說的，不久后我會通過傳輸罩找到新的宿主，傳輸站因為能量枯竭會自動毀滅，那么你呢？你在這個傳輸站可是第一億零一個意識?！?p> 我隨便找了個問題問道。
“這個問題你覺得有必要嗎？既然我是傳輸者，自然有辦法脫離廢棄的傳輸站，去到下一個新的繼續(xù)工作。這屬于內部機密，你無權知道?！?p> 我原以為她會說不關你事，或者無可奉告?？磥碛袘?，我快速回憶一遍她剛才的話。
“如果我對宿主生前的世界太過不舍，通過另一個傳輸罩回去的時候，不愿回來，是否可以永遠留在那里？”
這個問題我是真的想問，畢竟人世間的情總是讓人身不由己。
“這個問題還像話，但最好別實施。意識在除意識空間以外的地方最多只能存在七天。七天后，永遠消逝?！?p> 她的語氣帶有一絲不屑。我正想接著問，她的身體動了一下，雖然很細微，我還是發(fā)現了，在這里我沒有別的東西可看。這一次，她以一個優(yōu)美的姿態(tài)轉過身來，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我，像是人類失落絕望時候的樣子。
“好好接收記憶，然后回那個世界看一看，回來我就送你去找新宿主。多余的問題不要再問，我解釋得夠多了?！?p> 說完，她轉過身，保持著剛才面對大屏一言不發(fā)的狀態(tài)。
用人類的思維來思考，眼前這個女人肯定有故事，而且是悲傷的故事。我猜她需要關愛。但是，意識會需要這些嗎？我所能生出的這些想法也不過是憑著宿主身為人類的本質和記憶。若將這個本質和記憶刪除，我就成了一絲看不見摸不著，可忽略不計的能量體。這樣一想，其實對意識挺不公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