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死亡驚喜

　　但有些記憶告訴我無畏的等待不僅毫無作用，只會徒增焦慮。因此我無法無所事事地等到那個女人用冷漠聲音提示第九天的到來。這期間我又一遍一遍把記憶重頭上演，即使沒有絲毫改變。

　　“現(xiàn)在是第九天了，你覺得怎么樣？”

　　不知在我努力重復(fù)記憶到第幾遍時，那女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同時我發(fā)現(xiàn)整個記憶開始變化，從頭到尾逐漸零亂，像丟進(jìn)榨汁機(jī)的蘋果，被瘋狂地拍打成殘渣碎屑。這期間記憶不能連續(xù)完整的呈現(xiàn)，只有一幀一幀無序，凌亂的畫面片段。記憶不由我控制了。

　　“現(xiàn)在的記憶像是打亂的拼圖，而且每一塊拼圖都有了自己的生命，完全脫離我的掌控。照這樣下去，這些記憶會不會粉碎？然后完全消逝？”

　　“哦，這是最后一天，直至你死前那一刻的所有記憶都將接收成功。宿主死亡當(dāng)天的記憶是最難接收的，而你最初接收的那段記憶，就是死亡當(dāng)天的一部分。這打亂了記憶接收的順序，現(xiàn)在這種情況，應(yīng)當(dāng)是記憶重組。不要試圖插手，記憶重組需要自行完成。也別擔(dān)心，暫時沒出現(xiàn)過失敗案例?！?p>　　聽她這么說，心中巨石總算落地。耐心等待吧，我已習(xí)慣了等待。

　　那女人說完話便轉(zhuǎn)過身飄動起來，原來意識真的是如同飛行般漂浮，我還傻乎乎地以為得像人類那么邁腿行走。她飄到紅黑交替閃爍的光罩前便停了下來，低著頭似乎在檢查什么。

　　“等記憶重組完成，你就可以離開接收罩了。然后看還有什么想見的人，回去看看?！?p>　　想見的人？由于此刻所有記憶都在重組中，聽到她說的話我并沒能想起任何人。

　　時間在看不到的地方悄然流逝。

　　我嘗試性的感知，發(fā)現(xiàn)記憶在開始重新排列。沒想到人死后意識能感知到宿主不記事時的記憶。不過都是客觀的場景和人物，很少有主觀思想和判斷。畢竟那么小的孩子對外界還不具備理解能力。

　　我像是看著電腦下載的進(jìn)度條。小學(xué)，讀取完成。中學(xué)，讀取完成。大學(xué)，讀取完成……最后，只剩極小一部分記憶仍在雜亂無章的跳動。我快速將已排列完成的記憶過一遍，除了女朋友的臉，其他的都完全恢復(fù)。

　　我繼續(xù)看著跳動的記憶。

　　突然，一個記憶碎片停止跳動，緩緩連接到已恢復(fù)的整體上面，接著，第二片，第三片……每當(dāng)上一片連接完成，飛速跳動的碎片團(tuán)就會有一片記憶停下來，朝另一邊的整體慢慢靠近。

　　我被這神奇的畫面吸引，竟忘了顧及那些新形成的記憶，一直到最后一塊記憶與龐大的記憶整體完美融合。我像一個見證者，目睹了一個龐大得讓人咋舌的偉大建筑的完工過程，暗自發(fā)出感嘆。

　　人這種生物是很復(fù)雜的，不管是生理構(gòu)造，還是心理變化都是如此。無比期待時，恨不得立馬得到，多一分甚至一秒都不愿等。經(jīng)過漫長等待的折磨后，最后的結(jié)果降臨時反倒變得平靜起來，沒那么期待了。

　　此時帶著人類記憶的我便是如此。于是我從容地準(zhǔn)備去觸碰那幾天來讓我日思夜想的記憶。

　　死亡當(dāng)天的記憶。

　　上午我早早來到公司，給所有同事點(diǎn)了早餐。待所有人到達(dá)公司后，我將當(dāng)天的求婚計劃告訴大家，并請他們共同幫我見證。于是所有人休息一天，按照計劃到指定位置，替我布置現(xiàn)場，然后等待著我來虐狗。

　　安排好一切，我駕車前往隔壁省城。在那里，有我心愛的人在等我接她過五周年紀(jì)念日。但她不知道我暗中準(zhǔn)備的驚喜。

　　我想她一定會感動得淚流滿面。假裝氣憤湊到我跟前，芊芊玉指握成拳頭，給我胸口來上溫柔幾拳。最后在朋友和同事的起哄中害羞地把臉埋進(jìn)我懷里。在漫天彩帶和祝福聲中，我將輕輕托起她的下巴，給她一吻，然后在她耳邊說。

　　“我愛你?！?p>　　人只要心里裝著幸福，見什么都快樂。

　　一路上，我想象著她開心的樣子，對我的計劃十分得意。車載音響循環(huán)播放著Beautiful In White，我能想象到她穿著白色婚紗的樣子。迫切的心情使我一刻都不愿再等。我將車速提到一百四十碼，在平坦的公路上一路疾馳。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在據(jù)她還剩二十公里的時候，前面一輛大掛車突兀地橫亙在馬路中間，硬生生將整條路堵死。后面的車越堵越多，我的心情就像整條路上的喇叭一樣毛燥。

　　我下車走過去問掛車司機(jī)情況，他撓撓頭說車頭的車牌掉下來，插進(jìn)了后輪輪胎，爆胎了。我聽了覺得好笑，還有這么離奇的事。我轉(zhuǎn)到掛車后面，希望他是騙我，然后趕緊開走，為我的幸福讓道。但眼前干癟的輪胎證實了司機(jī)的為人，他沒有說謊。

　　真是見識了，那車牌不知經(jīng)歷了什么，幾乎完全插入了厚實的輪胎。我看了看車尾的車牌，再對比輪胎上的車牌，原本“定YWY2894”的車牌，后者只露出了“4”這個數(shù)字。

　　哎，只能等了。

　　一小時后，大掛車終于從路中間開走。焦急的我一路猛踩油門。終于在下午五點(diǎn)接到了她。

　　“小婉，快上車，餐廳已經(jīng)訂好了，一會餓壞了?！蹦X海中的計劃像個魔鬼逼著我，催她趕緊上車。

　　“好啦！不要急，我還不餓?！彼穆曇粢蝗缂韧暮寐牎?p>　　“座椅怎么拉這么靠前，擠死了。”她邊把副駕座椅往后拉，一邊輕聲抱怨。

　　“昨天小王拉的?？刹皇锹铮⊥跄切《掏饶哪芨惚妊?，你可是腿長一米二的模特。你坐過的副駕，別人都得往前拉，否則就是躺不是坐了。”她知道我是夸她，笑得像孩子般燦爛。

　　一路上我專心開車，她就在旁邊給我講工作中發(fā)生的趣事，還有閨蜜每天找她聊八卦，父母準(zhǔn)備外出旅游等等。她總是這么善解人意，知道我開了幾小時的車，怕我疲憊。

　　“怎么老是聽這首？”她發(fā)現(xiàn)了我車載音樂單曲循環(huán)，問道。

　　“因為好聽啊。”

　　我嘴角揚(yáng)起得意的弧度。五年了，你的不離不棄，我會在今天向全世界證明是值得的。

　　傍晚的夕陽染紅了整片天空，廣闊的平原向遠(yuǎn)方無限延伸，直至與火紅的天空相接。幸福的旋律在車內(nèi)跳動，而我旁邊，坐著我愛的女人。我要在不久后給她一個大驚喜，向她求婚，我要這輩子都有她的陪伴。我相信此刻我是最幸福的人。

　　“距離目的地還剩20公里?！?p>　　我的心跳隨著導(dǎo)航的提示逐漸加快。這時，前面掛車巨大的車身漸漸阻擋了遠(yuǎn)方的天空。由于不是高速，這條路總共就只有兩車道，超車必須要搶占對向車道。我試著超過去，方向盤剛往左打，對向一輛車飛馳而過。我迅速回正。這一幕把小婉嚇得不輕。

　　“不著急，注意安全?！?p>　　我點(diǎn)點(diǎn)頭，但內(nèi)心知道我沒法不著急。

　　突然前方的車牌引起我的注意?！岸╕ WY2894”這不是剛才堵路那輛掛車嗎？真是冤家路窄。正想著，我隱約覺得那車牌在動，難道又要掉？就在我準(zhǔn)備放慢車速遠(yuǎn)離掛車時，那車牌瞬間離開了原來的位置，朝我車下方飛來。

　　真是邪門，我暗罵。隨即向右猛打方向。

　　“啊！”

　　我聽到小婉發(fā)出的尖叫。

　　然后。

　　“砰！……”

　　這大概是我輪胎爆裂的巨響。聽到這聲音的同時，我的車完全失控。我再沒聽到小婉的聲音，估計已嚇暈過去。車應(yīng)該是在馬路上翻滾，因為我的身體在車內(nèi)旋轉(zhuǎn)。腦袋一聲悶響，我感覺不到痛，但想睡覺。我伸手胡亂抓向身旁，想抓住小婉，沒能如愿。

　　“咚！……”

　　又一聲悶響。一股腥甜沖上我的喉嚨，雙眼完全不聽指揮，眼皮像承受千斤重物般往下壓。我從未感覺這么疲憊，從未這這么困，我想睡覺。

　　記憶到此就停止了。再往后是一片虛無和空白，如同這里的墻壁一般的純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