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驅散了盤旋在格倫小鎮(zhèn)上空的晦暗，晨風將粗糲的沙子揚起。
那些個銹跡斑斑的鎧甲、長槍，很快就湮沒在黃沙中消失不見了。
昨日還活潑開朗的少年阿利塔，在壘起了一個又一個的小墳包以后，牽著駱駝走在前方。
他看起來沒精打采的，眼圈黑黑的，羅虎對于繼續(xù)讓阿利塔留在商隊中有所異議。
一則格倫鎮(zhèn)遭受到了這等變故，阿利塔熟悉的人，全都死在了刀兵之下。
二則阿利塔隨身攜帶的那柄華麗的彎刀成疑，若帶著他上路，難免不會惹來不必要麻煩。
但很快華云的一句話，讓羅虎不得不暫時放下所有的顧慮：
“從格倫鎮(zhèn)到塔拉斯城大概還有三天的路程，由于大風沙的存在，我們沒辦法在沙漠中辨認清楚方向和路徑，也就只有從小在沙漠里長大的阿利塔能夠帶領我們走出沙漠，所以現在我們不得不依賴他。”
羅虎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明白了，不過到了塔拉斯城，我們恐怕就得換新的向導了?！?p> 華云遠遠的看向阿利塔，此時阿利塔正與姜臨淵并排而行。
兩人牽著駱駝，在清脆的駝鈴聲下，朝著一望無際的浩瀚沙漠行進著。
他們的個人都不高大，在風沙中尤其顯得舉步維艱。
每往前邁出一步，都會留下一個淺淺的腳印。
但腳印很快就會被沙子給掩蓋住。
姜臨淵環(huán)視周遭，感慨說道：
“這里已經變成荒漠了嗎？”
阿利塔詫異的看著他：
“這里當然是沙漠的，我很小時候這里就是沙漠了，安圖魯爺爺說他小時候，這里同樣是沙漠，還有安圖魯爺爺的爺爺小時候，這里依然是沙漠?！?p> 姜臨淵反問道：
“你說得不錯，千百年來這里皆是一片浩瀚無邊的沙海，但你可知曉一句古話，萬年滄海，千年桑田？”
阿利塔撓了撓頭，搖頭道：
“不曾知曉，這是甚么意思？”
姜臨淵笑道：
“世事無常，白駒過隙，便是浩瀚無邊的大海，總有一天，也會干涸，化為良田的?！?p> 阿利塔依然一知半解：
“滄海變成田……滄海是什么？”
姜臨淵又問道：
“你看到過大海么？”
阿利塔依然搖頭：
“沒有看到過，但好像聽安圖魯爺爺說起過，說那是這世間最偉大的存在?！?p> 姜臨淵笑問道：
“偉大？比起天神還更偉大嗎？”
阿利塔連忙擺手：
“不不不，天神老爺是最偉大最神圣的，絕對不可能有比它更偉大的?！?p> 姜臨淵搖了搖頭：
“不對的，這偌大的諸天萬界，最偉大的既不是浩瀚無邊的大海，也不是什么天神。”
阿利塔狐疑的看著他：
“那……那是什么？”
姜臨淵指了指阿利塔：
“你?！?p> 猝不及防的少年一個踉蹌，險些順著沙坡滑下去。
姜臨淵一把拽住了他，好歹讓他身體沒有跟著附近的沙礫一起下陷。
阿利塔看著下陷的流沙，心有余悸：
“沙漠里到處都是吃人的沙子，一個小心就會被吃掉，我不過是如同沙子一樣卑微的人，怎么能說偉大呢？”
姜臨淵搖搖頭道：
“你是偉大的，我是偉大的，每一個人都是偉大的，每一個生命也同樣是偉大的，即便是一手就能攥無數粒的沙子，它也是偉大的。”
阿利塔如墜云霧：
“你說的……我不懂?！?p> 姜臨淵環(huán)視四周：
“你知道九萬年前這里是何等模樣么？”
阿利塔愣住了：
“九……九萬年前？”
姜臨淵自顧自說著：
“我想起來了，聽到風中的悲鳴聲，我想起來了，九萬年前，我們七人聚集在此地，歃血為盟，誓要將這諸天萬界捅個通透，且看這天究竟有多高?！?p> 阿利塔詫異的看著他，完全不知所云：
“姜……你在說什么呢？”
姜臨淵收回目光，笑道：
“沒什么，想起了小時候聽說書先生說的故事?！?p> 阿利塔這才松了口氣：
“什么嘛，我還以為你魔怔了，忽然說一些我聽不懂的話?！?p> 姜臨淵指了指阿利塔腰間的彎刀問道：
“這柄彎刀看起來很別致，是從何處得來的？”
阿利塔取出了彎刀，遞到了姜臨淵手中：
“這柄彎刀嗎？我很小的時候就有了，安圖魯爺爺讓我小心收起來，不能讓壞人看到，否則會有麻煩的?！?p> 姜臨淵握住刀柄，觸感冰涼：
“既然他讓你小心收起，你怎么還給我看？”
阿利塔認真說道：
“因為姜你不是壞人呀，而且……安圖魯爺爺已經不在了，大家都不在了，只剩下我一個人……看到這柄彎刀，也能夠想起大家的容顏吧……”
姜臨淵將刀遞還給他：
“你的父母呢？”
阿利塔低下頭，有些黯然神傷：
“我不知道，沒有見過……”
“那個叫安圖魯的人，并不是你的親生爺爺對吧？”
“是的，是安圖魯爺爺將我撫養(yǎng)長大的?！?p> “那你的家在哪兒？”
“當然在格倫鎮(zhèn)?！?p> “我是說……除了格倫鎮(zhèn)以外的家呢？”
“格倫鎮(zhèn)以外……還有家嗎？”
“有的?！?p> 阿利塔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
半晌以后他才輕聲說道：
“以前我聽鎮(zhèn)上的人說過，很久以前安圖魯爺爺把我?guī)У叫℃?zhèn)上的?！?p> “那你想回家去嗎？回你誕生的地方?！?p> 阿利塔又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
“小時候鎮(zhèn)上其他小孩，都說我是沒人要的孩子，我想起來了，有一次我還離家出走，要去尋找家在哪里，但是在沙漠里迷了路，安圖魯爺爺找了很久才找到我的?！?p> “你還是想回去的對吧？”
“可能我只是想得到一個答案?！?p> “答案？”
“安圖魯爺爺為什么要帶我離開那兒的答案?！?p> “也許這一次，你能得到答案，但也會很危險?！?p> “危險嗎？和安圖魯爺爺還有大家的死比起來，又算得了什么呢？”
姜臨淵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
兩人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在越發(fā)熾熱的黃沙里。
“對了，你的家在什么地方？”
“我的家？”
“我有我的家，你也有你的家呀。”
“我的家呀……”
姜臨淵抬頭看向比起浩瀚無邊的沙漠，更加一望無垠的存在：
“大概在很遠的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