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帶著小愛愛從似錦清泉出來,正準(zhǔn)備去判官府,飄了好一會兒,前方怎么吵吵鬧鬧的,好奇心大過天,我們兩個立即湊了上去。
鬼群圍的水泄不通,我拉著一個鬼問道:“老兄,這是怎么了?”
那鬼回答我:“還能是什么,不就是新來的鬼蠻橫不講理,與引渡者鬧起來了,這兒可不比人世間,自找麻煩。”
還有這種事兒,可不與當(dāng)初的我一樣嘛,我得擠進(jìn)去看看。
“滾開,別拉我,我不走,這是哪兒?你們是什么人?你們把我拐到這里來安的什么心,我要回去,我妻兒還在家等我?!?p> 是一個大漢的聲音,還中氣十足的。
總算擠了進(jìn)去,一個引渡者背對著我,與他相對的是一個臉上布滿褶子的壯漢,他正怒不可竭地與引渡者爭執(zhí),大有舉起拳頭朝引渡者打去之勢。
引渡者開口:“不要再鬧了,不然會受到懲罰的?!?p> 這聲音,好熟悉。
大漢:“我不管,你們趕緊把我送回去,我馬上就可以回家了,我答應(yīng)給我兒子一身戰(zhàn)衣,別瞎耽誤我工夫?!?p> 引渡者好一會兒才答到:“你先在這里呆一段時日,時間到了我自會送你回去與他們相聚?!?p> 大漢仍是蠻橫道:“我說的是現(xiàn)在,現(xiàn)在!聽不懂人話嗎?趕緊送我回去?!?p> 引渡者:“不可能的?!?p> 大漢火氣上來,一拳朝引渡者打去,引渡者沒有反抗,倒在地上,周圍發(fā)出一片唏噓聲。
忽然傳來一個暴躁的聲音,“死都死了,還鬧什么鬧,來了這里就別想回去了,你拿引渡者出什么氣,人欠你了?”
綠頭帶著幾個刑罰師飄來,沖著大漢喊道。
大漢聽了這句話,忽然沉默下來,表情留滯在臉上,怔怔愣住。
綠頭走了上來,“再鬧拉你去砥棘嶺受罰去。”
大漢好半晌才說道:“這是什么地方?”
綠頭:“黃泉。”
大漢低下頭沉思一陣,再抬起頭時,眼含淚光,轉(zhuǎn)頭對著引渡者說道:“哦,對不起?!?p> 綠頭:“知道就好,跟我去砥棘嶺吧。”
大漢神情恍惚,“我?”
綠頭:“你已經(jīng)死了,跟我走吧。”
大漢原地站了許久,最終呆呆跟在綠頭后面,健碩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我眼前。
周圍的鬼見狀散開,引渡者爬起身來,靜靜地朝前方走去。
“風(fēng)靈坤”,我對著他的背影大喊一聲。
前方的黑色影子沒有停頓,就像不認(rèn)識一般,我卻不死心,沖到他的面前,沒想到他竟戴了面具。
他以冷冷的口吻對我道:“你擋著我的路了?!?p> “風(fēng)靈坤,我知道是你,咋們不是好朋友嗎,你為何裝作不認(rèn)識我?!?p> 引渡者:“風(fēng)靈坤?我不是風(fēng)靈坤,我叫驍。”
“不是?那你為何要戴面具?”
引渡者:“相貌丑陋?!?p> “我才不信,你敢揭下面具嗎?”
引渡者略思索,然后揭下了面具。
我看清了他的樣子,萬分欣喜,果真是靈坤兄。
“靈坤兄,我就知道是你,還跟我裝什么,真是?!?p> 他答到:“風(fēng)靈坤?我不記得了,我只知道我現(xiàn)在是黃泉一名靈將,代號叫做‘驍’。若你確定口中之人是我,那可能是我以前的名字,你是誰?”
“靈坤兄,你當(dāng)真不知我是誰了嗎?我以前叫做夏沐,現(xiàn)在在這黃泉也有一個代號,名作‘筱’,我們以前是好朋友。”
也對,判官說過,做了靈將會抹去人世間的記憶,靈坤兄應(yīng)該真的不記得我了。
我真是太不應(yīng)該了,竟不知他是何時離世,他又為何會做這黃泉靈將呢。
驍:“‘筱’?綠筱媚青漣,嬌荷浮琬琰,嗯,挺好的?!?p> 靈坤兄何時變得如此文縐縐了,“綠筱媚青漣,嬌荷浮琬琰”,好像是形容人美麗,心境清純,只是我如今心境已經(jīng)不再清純了吧。
“靈坤兄,哦不對,驍,你是何時做了這靈將的?人世的事兒你一點(diǎn)兒也不記得了嗎?你是怎么……嗯,怎么離世的,還記得嗎?”
驍搖搖頭:“以前的事我皆不記得了,只記得做靈將已有四、五載有余?!?p> 什么,已經(jīng)這么久了嗎,不過現(xiàn)在遇到他也不晚,哪怕他不記得,可是在這黃泉有一個熟悉的人也是很好的。
“剛剛那個人?他……”
驍:“來這里之時,他并不知道他已經(jīng)死了。”
“怎么會呢?”
驍:“他原是個鐵匠,被城主招兵征去修筑城樓,城樓修建完成,即將返鄉(xiāng),奈何管事者偷工減料,一場暴雨沖垮了城樓。當(dāng)時他正靠著墻角熟睡,于是被埋在了廢樓里,至死不知,一心盼望著回家?!?p> 接著他嘆氣繼續(xù)道:“有時候不知道反而也是一種幸福,一路上他一直念叨許多家事,我也是費(fèi)了好一番功夫才將他引渡到這黃泉來?!?p> “竟是如此,走之前連最想見到的人都沒有見到,應(yīng)該很遺憾吧,他還欠他兒子一套戰(zhàn)衣,但他兒子永遠(yuǎn)也等不到了。”
驍:“世事無常,并不是所有事都能盡人意的?!?p> 這時,身旁的小愛愛發(fā)出“恘……恘……恘”的聲音,我看向它,它似乎對靈坤兄有敵意,眼睛氣鼓鼓地瞪著他,靈坤兄卻不以為意。
“你們認(rèn)識嗎?發(fā)生什么事了嗎?我想起來了,三個月前,你是不是出現(xiàn)在似錦清泉過,我好像見過你。”
靈坤中似是沒料想到,有一瞬間的驚訝,然后答到:“對,我也想起來了,三個月前我受鬼上大人吩咐,是去過似錦清泉,當(dāng)時有一只大怪物,還有一只受傷的小鬼,我沒注意,難道就是你?”
“是我啊,這么算來你還救了我一命呢,還好你及時出現(xiàn),謝謝啦。但是你對小愛愛做了什么,我看它對你……”
驍:“小愛愛?它就是那只怪物?我當(dāng)時與它惡斗許久,可能傷到了它?!?p> “原來如此?!?p> 我蹲下對小愛愛說:“小愛愛,咱們饒他一命好不好,他當(dāng)時救了我,不然我或許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為你的腹中之食了?!?p> 小愛愛一聽大大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然后恢復(fù)了往常的樣子,高興地蹦起來。
為什么靈坤兄看我的眼神怪怪的,我不禁問道:“你這么看著我干嘛,我有什么問題嗎?”
驍:“你怎么還在這里,額,上次見到你是三個月以前,你不是……”
“我不是應(yīng)該早就跳斷念井了,你想問這個吧,我說我在等一個可能永遠(yuǎn)等不到的機(jī)會你信嗎?”
驍:“信,你既說我們原來是朋友,那我便信。”
記憶雖抹去了,可靈坤兄還是那個靈坤兄,雖然我之前看到他創(chuàng)立了魔族,性情大變,可現(xiàn)在看來,一個人骨子里的性子還是沒什么變化的。
在這漫漫長夜里,我多了一個朋友,我原來覺得虧欠他許多,可是事已至此,那都是上輩子的事兒了,而且他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不記得,面對他似乎開懷了許多。
雖然他有時忙著引渡亡魂,可一旦有時間便被我拉著一起打發(fā)時光。
大多都是我自說自話,一件件地告訴他過去在熍峰頂發(fā)生的事兒。他經(jīng)常笑而不語,有時還會感嘆一句,“原來以前還發(fā)生過這種事兒啊?!?p> “驍,其實(shí)我還是喜歡叫你靈坤兄,你知道嗎,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還在想,怎么會有這么不食人間煙火的男人,別人說兩句你便信?!?p> “那時的你,真是個純真的謙謙君子,看起來就像是天上某個仙官下凡來體會人生疾苦來了?!?p> “還有啊,初上熍峰頂那段日子,你真的是很愛喝茶,你愛喝就算了吧,偏偏非要拉著我一起喝,起初的茶,真的好苦啊?!?p> 我說完便笑了起來,回想起那段時光,果真美好,靈坤兄聽后也跟著我笑了起來,就像是回到了我們初識之時,只可惜后來物是人非。
“對不起?!?p> 靈坤兄像是被我突如其來的道歉驚到,問道:“怎么了?”
“我害死了你的父親,你后來過的那么糟心都是因?yàn)槲??!?p> 靈坤兄表情沉了下來,沉默好一會兒溫言道:“不開心的事兒都過去了,上輩子的事兒為什么還要一直介懷呢,更何況我都不記得了。如果我還記得,應(yīng)該也不會真的責(zé)怪你?!?p> “那便不提這個,以后這黃泉的日子還長,就拜托靈將驍多多照顧照顧我這個小鬼啦?!?p> 驍:“那是自然。”
這段時日靈坤兄似乎挺忙的,我已經(jīng)許久沒有見到他。
小愛愛特別愛睡覺,這不,現(xiàn)在正躺在似錦清泉里睡覺,我也就不吵它了。
于是在這黑夜里,我獨(dú)自躺在一望無際的黃沙上。
“在想什么?”不遠(yuǎn)處傳來靈坤兄的聲音。
我起身坐立,看到他開玩笑問了一句:“今日怎么有空理會你的好朋友我了?!?p> 驍:“最近無辜枉死的亡魂比較多,所以啦,我這不是一有空便過來了嘛?!?p> 我回應(yīng)他一個笑容,我們兩個便齊頭躺在這片黃沙地看……亮沽沽,總不能是看星星吧,這兒也沒有啊。
安靜了許久,我忽然開口說道:“你知道彼岸花嗎?”
驍:“那是什么?”
“彼岸花,也叫曼珠沙華,花開一千年,葉落一千年,花開不見葉,葉在不見花,花葉永不見。傳說守護(hù)花的精靈曼珠與守護(hù)葉的精靈沙華兩情相悅,卻因緣淺,永世不得相見?!?p> 驍:“情深緣淺,既知如此,沒有開始或許便是最好的結(jié)果?!?p> “沒有開始?可是這種事兒怎么能控制得了?!?p> 驍沉默不語,好半晌才說道:“你從哪聽說的這些?”
“判官告訴我的啊,他以前經(jīng)常掛在嘴邊一句話便是‘天蒼蒼野茫茫,感情這事兒它有點(diǎn)兒迷?!?p> 驍:“這確實(shí)像他說的話?!?p> “他之前還告訴我,似錦清泉就有這彼岸花,可是我在那里這么多年,真是沒有看見。若是可以,我打算在這黃泉種上遍地的彼岸花,讓這黃泉看起來紅紅火火的?!?p> 靈坤兄沒有再回應(yīng)我,我們又靜靜地躺了一會兒,他起身道了一句,“我還有事要忙,先走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