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他就是秦穆。不過他來京城的時間也不長,如何認(rèn)出來自己的身份?還是在她……額,如此行裝狼狽的情況下。又一想四姐姐的情之所起,難道是皇宮春宴那次?
疑惑了半晌,終于篤定,確實統(tǒng)共就那么一次?。?p> 暹月斜眼四下瞄完一圈,方鎮(zhèn)定道:“三世郎可有什么要事?”
像他們這樣的王孫公女,能夠私下互相結(jié)識的機(jī)會是非常有限的。不是為著雙方都利益,便是為著旁人的利益。但看她那位四姐姐如此遮遮掩掩,曲折迂回地見情郎……想是馨貴妃也并不看好她自選夫婿的眼光。不是同道人,休進(jìn)一家門。
暹月今日進(jìn)窯子也就罷了,好歹是打著男子的名義,且同那些人是此生再無甚交集的……但貴族圈子來來去去就這么些人,今日這般亮明了身份,一個王府世子,一個名花有主的公主,自古就是女子比較吃虧,若她落得一個私見外男的名聲,絕壁要惹得六宮唾沫飛千尺,更于聯(lián)姻兩國無益。
秦穆失望又失笑:她果然是記不起自己了,落水那會兒還是個小豆丁。后來又聽說是病了好些時日,待身子恢復(fù)了些,連宮規(guī)律例都新請了嬤嬤從頭教習(xí)……
自淮宋建立始至今異姓王便無幾,自昱和開年來,在梁廣翌手上也才封了兩位。一位是端敬王,一位就是寧王。寧王少時同尚未被立儲的梁廣翌出生入死,而后新皇登基,便是一朝平步青云扶搖直上了。
三年前他隨家父南下,駐留京畿時間短促,那日也是第一次入皇宮,不想竟救下了險些溺斃的暹月。秦穆其實覺得那日很是奇怪,堂堂一國公主落了水,身旁竟無一人知曉。他只能謹(jǐn)慎行事,遂將她從湖中撈起,確認(rèn)她性命無礙后,便又分別使計引了臨宮的宮人婢女去撞現(xiàn)場,再引了一宮人上報陛下,一宮人請御醫(yī)……
皇上是在早朝進(jìn)行了一半的時候拂袖而去的。那一天后宮也支了很大的陣仗,大半個太醫(yī)院都出動了。只是皇上卻將事故發(fā)生的疑竇壓了下去……權(quán)當(dāng)意外處置的。
不久秦穆便又遂父親揮師北上回了封地去,總也沒能再同那女孩再見上一面。
秦穆見她意欲躲開,遂追道:“正月的春日宴上,子陽見過公主妹妹的。只是公主妹妹在上首,離得遠(yuǎn)了些。”
不稱微臣,卻稱……秦穆,子陽是他的字嗎?又叫她公主妹妹。
這樣未免是輕浮了些。
暹月壓著惡心點了點頭,“曉得的。”風(fēng)吹著濕潤的衣服貼著皮膚透出一層薄薄的冰涼來,她不由得微微發(fā)抖,聲音都顫了幾分,“若三世郎沒有其他事,本宮便告辭了?!?p> “公主妹妹不是好不容易出來一趟?一會兒還有斗花彩,春熙湖上放千家燈……”秦穆朝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的暹月道。
暹月始終只是笑笑,又微微回轉(zhuǎn)身道:“想我這身也是極不便了。侍讀大人家有門禁,總不好連累了他?!?p> 他這才抬頭看了看今晚有些泛涼的夜色,空中漂浮的黑團(tuán)團(tuán)的云煙,一片接一片滑過璧月,低低似自說自話:“公主妹妹是要做瞌睡蟲嗎?”終于還是放過她了,拱手一拜徑自離去。
暹月心中一悸,好生奇怪的感覺啊……仿佛曾經(jīng)聽過的!似夢似醒之間,也是在渾身濕漉漉又冰涼情況下,耳邊有一個溫厚的聲音:
“醒醒,不要做瞌睡蟲了……快醒一醒。”
忽然“啊切”一聲,暹月猝不及防地打了一個大噴嚏,侍女趕緊湊上前來:“哎喲,我的祖宗,公……公子,您可別受涼啦!”說著,便扶著她朝前走,暹月回首再看那秦穆一眼,見那人玉樹臨風(fēng),昂首遠(yuǎn)去……
紅苑跟青蘿兩人團(tuán)抱著那鳳顏丫頭,縮藏在馬車的一角,活像關(guān)在黑暗屋子里的三頭小鹿般驚恐。
青蘿跟鳳顏還好,眼中閃過一絲喜悅,總體比較淡定。紅苑則像是見了救命稻草,揉搡著一張臉,似乎就要哇一聲哭出來。暹月默默嘆了口氣,右手食指抵上她的唇,道:“這算什么呀。往后還指望著你們在異鄉(xiāng)照顧好本宮呢。一點事都扛不住,我今后還有什么指望呀?”紅苑干嗷了一聲,縮縮肩膀也就憋回去了。
暹月再拿食指在她額上擦干口水。
“鳳顏,青蘿,待會兒回府上清點好咱們手上那些身契,哪些是跟你一樣可以贖身的少女,明日一早,戴上身契,準(zhǔn)備好贖人的錢銀,我親去開封府請趙大人?!?p> 紅苑疑惑:“那我呢?她們都各領(lǐng)了差事,公主怎么單忘了奴婢了?”
暹月笑笑:“怎么會忘了你呢,自然有更重要的事得交由你辦呢?!?p> 紅苑受寵若驚靜候吩咐:“什么更重要的事?”
“自然是……跟著我們抬抬放錢銀的箱籠啦?!?p> “???”紅苑嘆息,怎么她就這么命苦。
一直沒說話的鳳顏忽想起什么,問道:“那個叫滄玉的少東家可不是個好對付的,據(jù)我了解,不單是我們落梅村,就是城外更遠(yuǎn)的各莊戶人家若實在過不活了,要賣女換取口糧的,也多半是送的醉仙居?!?p> “是人婆談的價錢高嗎?”
鳳顏搖了搖頭:“不只如此?!?p> 那就只有一個可能了:勢必這背后有一條完善的利益鏈。開封府一旦要插手,只怕會打草驚蛇,那些運輸在途的姑娘恐怕就兇多吉少了。更難以擔(dān)保落梅村的少男少女會不會只是冰山一角。
暹月又問:“那個滄玉姑娘是個什么身份,你可知道一二?”
鳳顏搖搖頭,眼中那道懷著希冀的明亮光芒瞬間黯淡下來,似乎是下了極大的決心,才緩緩擠出來一句:“聽說她是六年前才來的鞨州城。醉仙居也是四年前才開的?!?p> “公主可換好衣裳了?是否需要奴婢服侍?”是方才護(hù)送而來的侍女的聲音。
暹月朝青蘿點了點頭,青蘿便朝簾子外頭那侍女吩咐道:“去前邊的織錦閣買一身衣裳來,普通緞子跟簡單樣式的就好?!闭f完,她便輕輕掀了簾子,從袖口拿了一錠銀子與她。
雖只是一身粗質(zhì)的侍女服,也未施脂粉,但鳳顏穿戴熨帖,仍然叫暹月跟兩個丫頭眼前一亮。美人在骨,她一雙眉目如含盈盈秋水,雙頰透著菡萏薄色,更顯了幾分楚楚可憐。
好半天紅苑才回過神來:“公主,您這是……是收了鳳顏妹妹了嗎?”
青蘿點她腦門:“不然你以為呢?鳳顏眼下已經(jīng)沒了去處,這世道又這么亂,公主收著她,待打點好手上這樁事,自然會替鳳顏尋一處好人家的。倒是你,一張嘴,不要咋咋?;5教幦バ麚P了。免得惹了禍?zhǔn)拢B累了公主。”
紅苑面上歡欣鼓舞,拿雙手捂了嘴巴,輕輕道:“我閉上嘴,閉上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