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暹月在房中也未得好眠,不過古人們晚膳用得早也睡得早。若她還是程逗逗,這個時間點就剛好是點了一份外賣,一邊吃一邊在公司系統(tǒng)里拖數(shù)據(jù)了……
往年的花扇節(jié),鮮少有這種陰天蔽月的氣象??墒?,外頭漸漸刮起了北風,呼呼吹得窗紙有輕響聲。倏爾飄著蘇密流云的天空下起驟雨來。
城中的酒肆鋪面能收攤的都漸次收了攤位了。
春熙湖面上的千家燈在勃然大雨中跌跌撞撞踽踽而行,逐一失了光芒。
幸好觀月臺的戲臺子唱完《白蛇傳》后早撤了,寧王府的仆從慌手慌腳地拆彩頭,撤燈展。各府的小姐們也紛紛乘了車轎離去。
梁暹星一直端坐在樓臺首座上,目光直直落在秦穆身上。而秦穆自始至終,都視若無睹。哪怕是剛剛她已經(jīng)摒棄了她金枝玉葉的尊榮,使出了殺手锏:下雨前她著自己身邊的侍女遞箋相邀—那人也未曾有半點神思松動,執(zhí)意借故推掉了。
梁暹星拂袖,一大票人馬冒著夜雨移步回城郊徐府。
經(jīng)過鳳顏提點,暹月一直猶豫還要不要奏請開封府。想她自己一個女子,即使打著公主的名義,也未必能成事,唯有借助專業(yè)的機構(gòu)了。這個趙齊趙大人的威名她是知道的,斷案風格果決老辣,跟包拯可以來一場battle。他是個可信之人,又不怕受牽連……必定不會被這里頭王權(quán)貴胄的惡勢力所懼。
可是,為何她越想就越覺得自己像是被套在了一個棋局中?
若她今夜沒能遇上蘇鳳顏,這世上是不是就只是多了一個受害的可憐少女……于鳳顏而言,又值得這樣以身犯險,極可能到頭來一個人都救不了還把自己給搭上嗎?若她真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那未免也太置之死地而后生了吧……
暹月坐在羅漢床上,看著三個少女在房中忙得不亦樂乎,有些微微出神,一不小心就跑去小會了一下下周公。
鳳顏坐在一張小杌子上,將懷中的那一疊身契對比來去,眉間蹙起成一個小山丘,口中念念有詞。
紅苑不改往日咋呼又八卦的秉性,一邊歸置箱籠里的錢銀,一邊對鳳顏發(fā)問:“哎哎哎……鳳顏姐姐,怎么那上頭寫的你都認識啊?你要是發(fā)現(xiàn)什么了,可別自己偷著樂啊……”
青蘿從床榻抱來一床薄毯,攏了攏,覆在暹月身上替她蓋好。才又輕手輕腳打了簾子出來:“現(xiàn)銀的賬目可點清楚了?這樣胡亂打個岔怕是要從頭數(shù)的。”說完,她的手就很慈藹地點上了紅苑丫頭的腦門。
紅苑險些要跳腳,剛一瞪眼,青蘿就比了個噤聲手勢。紅苑暗恨不已,拿著一張單子亮給青蘿看,道:“我用筆劃畫了正字的?!?p> 紅苑性子比較跳脫,做事難免丟三落四的。暹月就特將她們宮里的小金庫交由她打理。原以為這樣就能將她調(diào)教得謹慎一些,誰知她每每到了月末查檢復(fù)盤庫存時,每每要核到半夜還不見回來。復(fù)核的數(shù)字與之前宮人清點的偏頗略大,不得不重復(fù)第三、四遍……庫房中的金銀珠翠種類繁雜,若多錯幾樣,可不就白白耗掉一晚上。讓一干監(jiān)盤的宮人也叫苦不迭,久而久之,雖是公主近身的侍女卻也難保不失威信。
后來暹月便教了她這招畫“正”字計數(shù)法,效率一下子就提高了三四倍,至少晚膳是趕得回來吃了……
其實暹月是很想傳授之阿拉伯數(shù)字,但是這個體系比較龐大,對這個時期的人們而言,接受起來也很有難度。更恐怖的是,若被宮中的秘書郎他們知道了,編入正史,那可就太嚇人了……
用這種前人栽樹后人乘涼的方式出名,怕是要遭雷劈的吧……
雖然開了小差,但青蘿見紅苑下有對策,還是默默贊許地點了頭,遂轉(zhuǎn)身去看鳳顏,見她一籌莫展,便問:“如何了?”
鳳顏指著其中的幾張身契道:“不是這一批的。這里頭除了我跟幾個不知原籍的少女,其余身契都是四五年前的了。你們看,扶蘭、瓊露、霜瑟……這幾個都是醉仙居里的名妓。而且,我查檢過了,身契也不是偽造做舊的?!?p> “你的意思是,我們失了落梅村那些少男少女的典賣證據(jù)?”青蘿反問,“會不會,是你原就推斷錯了,那幫人壓根就沒有經(jīng)過醉仙居的手……所謂樹大招風,醉仙居如今盛名之下,怎敢翻這么大的浪花?——不是還有別的紫霞閣,倚翠坊之類的嗎?”
鳳顏搖頭,篤定道:“不會的,不會的。我先前偷聽過的,里頭的幾個官吏大人,就是這兒的老客……跟醉仙居是唇齒相依脫不得干系?!?p> “那牙婆不賣價的嗎?萬一別的坊苑愿意出更高的價錢,何苦將所有雞蛋只放一個籃子里賣?”
這套最最基礎(chǔ)的銷售投資理論,其實是之前暹月在教紅苑賬房知識時一并教給她的,沒想到還能被這丫頭現(xiàn)活現(xiàn)用舉一反三起來。
暹月因晚上運動量過大,小瞇一會兒,適才青蘿替她蓋東西的時候便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她起了身,打簾過來。三個丫頭起身朝她行了禮,暹月瞇著眼看了三人,道:“方才我聽了一耳朵,紅苑的進步很大?!闭f著便將目光落在紅苑丫頭臉上,朝她豎起大拇指。
“那……咱們就從這個牙婆著手?!卞咴履抗饩季嫉馈?p> “那公主,還要不要請開封府?”鳳顏問。
“強龍不是不壓地頭蛇,只是,還沒到時候吧?!卞咴鲁α诵Γ澳悴皇且才挛抑苯诱埌珕??”
鳳顏難掩辭色,半跪下去,只是道:“奴婢,也是在等待時機?!?p> 暹月朝她微微點了點頭:“我曉得的。”扶她起身,鳳顏展顏,兩只梨渦懸在嘴角。暹月的眼睛落在她的手背上,夸贊道:“你的手,很是白凈、又細嫩修長,將來是個有福之人。”
鳳顏臉上僵了一僵,反手將自己的掌心攛入暹月手中,微微摩挲。暹月知她用意,她的掌心倒是各有兩個粗繭。
“奴婢的娘在世時跟奴婢說過,生長在貧農(nóng)之家,翻地種菜,甚至日常的粗使活計勢必要毀掉姑娘家的手,所以便教會奴婢,每日留取淘米的水,滴上醋,早晚都將雙手雙腳泡一泡,如此肌膚便會細嫩一些。若這雙手將來保護得好,便可以選入大戶人家做繡娘的?!?p> 暹月握著她的手,在她細嫩的手背上輕輕拍了拍:“女兒家的手便是第二張臉,是該好好護著的?!?p> 窗外淅瀝瀝的雨沒有要停歇的意思,徐府這會兒門前忽有了動靜,想是四公主回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