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素來是禮儀之邦，我這接連救了你兩回，不，算上恭王，應(yīng)該就是三回了。你姐姐如今也將嫁于本公子，既是一家人了，我邀小姑子作陪，這不算過分吧？”說著他帶著笑意的臉湊近了她。
暹月驚駭，將臉別過去，倏爾間一道銀光晃了過去，只見耶律策細(xì)辨結(jié)綁黑發(fā)高束，上頭卻插著一支女子的銀簪，嗯，這個物件她覺得很是眼熟。
耶律策兩只烏溜溜的黑眼睛睨向她：“怎么，公主定是覺著眼熟吧？不錯，這便是那日你送給我的。”
送？
暹月環(huán)視四周，羞惱道：“耶律公子可休要信口亂說，我何時送過你什么東西了？你，你這是要污我名節(jié)？”
他面上笑意，似以激怒她為樂趣：“你們中原女子啊，就是講究多，做人做事不夠暢快，哪里像我們大昆的女子，能在廣闊的平原上奔跑策馬，看草長鷹飛的美景。”
她冷掃了對方一眼，道：“看來大昆這樣千好萬好，我四姐姐當(dāng)真比我有福了?！?p> 暹月話音未落，梁暹星前方從不遠(yuǎn)處施施然走了過來。耶律策隨暹月同時轉(zhuǎn)頭，目光沒有什么波瀾地落到了提裙上階的梁暹星身上。不知道是不是她涂抹的胭脂過重，那張臉艷麗而又殺氣騰騰。
暹月邊挪開些同耶律策的距離邊低聲道：“耶律公子的心上人，我的四姐姐到了?！?p> 耶律策因面容白凈更襯出一派溫良如玉，抬起藏在不對稱的兩個寬袖袍的雙手，禮一禮道：“慧寧公主。”
若不是男人這張引人注目的臉，梁暹星絕對是不屑一顧的。在她目光短暫地停頓于異族男子的面龐過后，她注意到了暹月手中的食盒，漫不經(jīng)心地開口問：“這是給哥哥的？”
“嗯，蜜花酪，三哥哥最喜歡的?！?p> 梁暹星淡淡地掛上一抹似笑非笑之意：“過去實(shí)是我低看了妹妹，其實(shí)這才是妹妹的過人之處，男女老少新人舊歡，你有的是手段俘獲他們的心?！?p> “姐姐過獎了，想必姐姐現(xiàn)在跟我一樣心急想探望三哥哥，沒那么多功夫同我在這里斗嘴?！?p> 暹月話音剛落，梁暹星凝緊的眉目松落開，擺袖而去。耶律策看了暹月一眼，微為不察地含著笑同她一道跟上去。
梁昭乾到底是習(xí)武之人，經(jīng)年又在邊困之地生活，體格勝常人數(shù)倍，服用完華佗草才一個晚上就能自個兒下地走了。
他身形高大魁梧，雖有些使不上力，需躬著些背，拄一根拳頭粗的梨木杖，可整個人扔透著一種剛武風(fēng)姿。剛穿過來那會兒，暹月就覺得，她這位哥哥通身君王氣度，是真正的霽月風(fēng)清啊……
在軟榻上坐定后，梁昭乾方道：“沒想到我一覺睡醒來，居然已是數(shù)日之后，不僅趕得上小五大婚，還聽得另一樁喜事，我也陰差陽錯成了四妹妹的媒人。”他的目光不著痕跡地在異族男子身上定了定，這人駿眉鷹目難掩張揚(yáng)讓梁昭乾稍稍一震，才道：“想必這位就是耶律公子了?！?p> 耶律策收斂了些吊兒郎當(dāng)?shù)募w绔樣，低頭鄭重道：“回恭王殿下，正是在下。恭喜恭王傷愈，恭王英明神武吉人天相，實(shí)乃百姓之福。”
梁暹星低頭沉著面孔，免得對上這銅臭商賈暗送過來的秋波。
暹月壓住自己這顆幸災(zāi)樂禍的心，把食盒子打開，將蜜花酪端出來，道：“三哥哥，你是知道的，我不如四姐姐有才干，就只能在吃吃喝喝上替你盡一點(diǎn)心力了?！?p> “哼，”梁暹星輕哧一聲，酸道：“五妹妹可最擅扮豬吃老虎了，你身邊那位嶺南使者可是個高人，有謀略會秘術(shù)，可謂深不可測。”
暹月無意挑事，可也不懼同她嘴仗，柔柔道：“妹妹再扮豬吃老虎，不也還是叫四姐姐識破了不是？你我姐妹共處所剩不過這一兩天，下次再會便不知何年，今日咱們就好好說說話，行嗎？”
梁昭乾端著碗喝著綿綿的軟酪，悠悠夸贊道：“我在南境開拔之時總是惦記著你這一口。便每回都想，如果大勝歸來，定要趕回鞨州嘗嘗小五的手藝。你后日便要出城，東西可都齊備了？”
暹月要答話，梁暹星卻截下：“哥哥忘了，妹妹的婚事是兩國聯(lián)姻，關(guān)乎國事，這會子嶺南國來的接親隊伍都侯在宮城門口了，所謂十里紅妝，腳趾頭想也知道是再齊備不過的?！?p> 今早她已聽聞馨妃娘娘昨夜去找皇帝爹爹，打著為避厚此薄彼的旗幟，請旨將梁暹星與這個異族商人的婚嫁日子、儀仗隊伍、嫁妝、喜服、頭冠一應(yīng)都按她的同款式同份例準(zhǔn)備。
雖說她梁暹星低嫁，可救回了自己同胞哥哥，如今還有了這份嫡女尊貴，里子面子都有了，也不知道還酸個什么勁。
暹月看不慣她，但念在她皇后美夢破碎，如今婚事倉促，橫豎也翻不出什么浪花，算了，讓著就讓著罷。
“慧寧公主不必?fù)?dān)憂，我耶律策別的沒有，可身為堂堂一介商賈，金銀多的是，你現(xiàn)在就是要金線繡的喜服，我也能立刻命人給你趕制出來。我對公主的心天地可……”
“我若要當(dāng)皇妃，你做得到嗎？”梁暹星不屑看他，脫口而出。
梁昭乾輕咳一聲：“星兒，他是你未來的夫婿，你應(yīng)當(dāng)敬他愛他，以他為天。怎可如此無理？”
暹月捏著帕子偷偷瞧了那耶律策一眼，此人無有不虞之色，實(shí)在臉皮厚得很，還插著腰飄呼呼地擺手道：“哎，恭王殿下，不打緊不打緊。在下一介粗人，不拘這些禮制，公主想說什么便說什么好了，我一概只當(dāng)是閨闈之趣。我們草原男兒的胸懷廣闊無邊，自不跟她們女兒家計較……”
閨闈之趣你個鬼啊，暹月白他一眼，不想他也正好看過來，臉上還是那副笑嘻嘻。她別過頭去，低頭吃茶。不知為何，她打心底同情耶律策這個無腦之人。梁暹星明擺著對他一臉嫌棄樣，他卻像個智障一樣，或許這便是傻人有傻福？
兩日后，因?yàn)殚L樂宮和星月宮兩位公主同時出嫁，皇宮里一早便忙得人仰馬翻。青蘿紅苑鳳顏三人服侍好暹月?lián)Q上了鳳冠霞帔，她無意中瞥到銅鏡前自己這張入淮宋以來涂得最厚重最艷麗的胭脂的臉，整個人差點(diǎn)沒嚇暈過去。只可惜簇新的衣服將她綁縛得層層疊疊，自己如同被人五花大綁起來，沒人幫著動彈都難，只好規(guī)規(guī)矩矩坐好了。
“青蘿，我肚子在叫呢，你去給我弄點(diǎn)糕和茶來?！?p> “不可。”主持本次大婚的賀尚儀如鬼魅般立在門口，“公主一貫吃東西難有節(jié)制，吃完小腹會突出，壞了面上潔凈，沾了食物異味，這不合制。公主須謹(jǐn)記，從穿上這件喜服起，您就不再是這皇宮深閨的姑娘了，您是嶺南太子妃未來更是一國之母……”
“好啦好啦，我不吃不吃?！?p> 東西沒吃到，耳朵都快被念出繭子，這幫人還有新詞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