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天花板,熟悉的燈光,熟悉的松軟的床。
只有流動的空氣讓他意識到,這里比之前的病房更大。
一個瞬間,艾夕覺得自己何其可悲——剛剛進入學習階段,就又被打回了治療階段。
在下一個瞬間,他隱約覺得周圍并不安靜,似乎……有痛苦的呻吟。
深吸一口氣,血腥味涌入肺腔。
他克服脖子的疼痛,努力轉(zhuǎn)動頭部,看向旁邊。
艾夕已經(jīng)做好準備,再一次,迎接一個長著蛇臉的護士。
然而,映入眼簾的畫面,卻更加讓他始料未及……
他的旁邊,是一排肢體殘缺的……傷兵,或者說擂臺選手。
最近處的一個選手嘴成鉤子狀,凸出如老鷹,他正昏迷不醒,血肉模糊的體表覆蓋著殘缺的羽毛,沒有看到雙臂,腳掌巨大,異化為了鷹爪一樣的形狀,面部發(fā)黑,似乎還在微微顫抖……
稍遠處的一個選手被捆綁在病床上,似乎想砸毀手腕的轉(zhuǎn)換器。
“……讓我死了吧……”說話的選手周身長著白色的長毛,四肢粗壯,獠牙在嘴外,而胸口則有一道很深的傷痕。
再遠處,視野被擋住了,只看到幾個伸向空中的獸類爪子。
艾夕已經(jīng)無力向另一側轉(zhuǎn)頭。
逐步清晰起來的呻吟聲,說明這里是個傷兵集中營,而且并非輕傷。
更確切一點,堪稱人間煉獄。
覺醒者號,醫(yī)療和教學是兩大主要業(yè)務,既然是醫(yī)療,必然會收治擂臺重傷的選手。
艾夕用僅有的力氣思考著,同時腦海中充滿問號:以他的傷勢,至于到這間病房?
視線里閃進一個熟悉的背影,很快,那個背影的主人轉(zhuǎn)過身來。
那是之前的蛇臉護士,此刻,她的臉上并沒有鱗片,白皙干凈,卻略有慌張。
艾夕向她投去求助的目光。
“又看到你了,250號學員,委屈一下吧,”她似乎看出了艾夕的疑問,眼睛躲閃著,“剛剛擂臺那邊突然傳送回很多重傷員,病房根本不夠用,所以才把你安排在這里……”
艾夕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我們只是暫時……落后……”一個選手用最后的力氣憋出一句話,隨后腦袋歪向了一邊。
“沒有輸,我們還……沒有輸……”更遠處的一個選手嗚咽地說。
與此同時,不止一臺連接選手生命體征的儀器發(fā)出警報。
小護士的神情顯然緊張到了極致,她沖出了病房,像是去求援。
嘈雜的病房里,只剩下艾夕和一眾垂死的選手。
艾夕的頭偏向一旁,卻察覺到另一旁有踉蹌的腳步聲,正在接近自己。
幾秒鐘后,喘息聲愈發(fā)臨近,伴隨著血液在氣管內(nèi)擾動的呼嚕聲。
這個掙扎著來到他床頭的傷員,似乎連呼吸都困難,卻來勢洶洶。
這是準備襲擊自己嗎?
艾夕的心跳仿佛要撐破胸腔!
而后,一股熱氣罩在他的耳邊,原來是正準備對他耳語!
他看不到傷員的臉,卻能感受他微弱的氣息。
“你……快……離開這里……他,他要失控了……”聲音響起。
緊接著,視線里是一個指向相鄰床鋪的手,那只手干枯如藤蔓,還在往下掉著木屑。
艾夕的神經(jīng)瞬間緊繃!
相鄰床鋪,是那個長著羽毛的鷹人?他即將失控?
艾夕無力追問,而視野里枯藤般的手也迅速滑落——低語者倒下了。
正在此時,那個身披羽毛的鷹人,顫抖得愈發(fā)厲害!
艾夕想第一時間從這間病房中逃出,渾身卻無力動彈。
鷹人羽毛缺失的皮膚,迅速變黑,像被什么浸染了一般,顫抖的幅度已經(jīng)讓床板吱吱作響!
“救……”艾夕根本發(fā)不出聲音。
就在他驚恐萬狀時,鷹人歪斜著腦袋,從病床上一躍而起。
他血紅的眼睛無神而詭異,巨大的腳掌緊握著床沿,被壓在身下的雙翼張開又扇動,羽毛在房間里飛騰。
鷹人的眼睛里似乎充滿了瘋狂,他騰躍到別的傷員床邊,發(fā)狂地用爪子和鷹嘴攻擊他人的腕部。
別的傷員疼得大叫,卻似乎無力與這只發(fā)狂的怪獸抗爭。
腕部,那是轉(zhuǎn)換器的位置。
艾夕想起,自己曾在穿越后,把轉(zhuǎn)換器往墻上撞。
那么,這個發(fā)狂的鷹人,潛意識里是否也在抗拒這樣的命運?
艾夕不得而知,他只看到,鷹人將傷員們的轉(zhuǎn)換器啄下來,摔碎在地上。
有些更倒霉的傷員,甚至被鷹人直接從脖子處叼起來甩出去,另一些則被扯掉了半根小臂……
與血肉交織的轉(zhuǎn)換器被摔碎,里面的液體肆意在地上流淌……
伴隨著這片混亂的,是傷員們撕心裂肺的慘叫。
鷹人繼續(xù)在病房里肆虐,不時跳出艾夕的視野。
突然,背部的一陣劇痛讓艾夕幾乎吼出來。
視線上下顛簸,他在第一時間就知道,輪到自己被鷹人抓了起來。
而后,劇痛來自左腕——他被甩到了地面,轉(zhuǎn)換器重重地磕在了流淌著液體的地板上……
死。
艾夕只想到了這一個字。
接下來,鷹人應該會像對待其他傷員一樣,把自己扯爛吧。
然而,空中飛騰的羽毛卻逐漸飄落,沒有繼續(xù)飛揚。
到最后,身后響起噗通一聲——看來這個發(fā)瘋的怪物,終于也耗干了最后一絲氣力,倒下了。
艾夕松了半口氣,左腕的劇痛變成了麻木的感覺。
而后,是逐步的溫熱。
那是一種被浸泡在溫泉中的感覺。
可能是死前的幻覺吧,艾夕想著。
接下來的聲音,卻完全推翻了他的假設。
“艾……夕,艾夕,你醒著嗎?”是小回的聲音。
“小……回?”艾夕感到自己思緒敏捷,竟然可以第一時間在腦中回復小回。
這是回光返照嗎?艾夕不解。
“艾夕,你開始學習灌注課程了嗎?是不是太早了點?”小回的聲音短促有力,像充滿了電。
“灌注課程?什么意思!”
“哦天哪,我剛恢復感知,你周圍是怎么了,地面上為什么這么多……液體!”小回的音量很高。
“剛剛有個傷員發(fā)瘋,把其他人的轉(zhuǎn)換器摔碎了?!卑貜?。
“也就是說,這些液體是其他選手的灌注液?”小回一驚一乍地音量讓艾夕有些惱火,“艾夕,我不知道這是福是禍。”
“你到底在說什么?”艾夕幾乎不耐煩了。
“簡單來說,選手變形的能力,很大部分取決于灌注液的成分,而你的轉(zhuǎn)換器表面,剛剛也被摔裂了……”
“我的灌注液也要流干了是嗎?”艾夕癱軟在地上,問。
“我已經(jīng)在努力修復,關鍵的問題在于,你的轉(zhuǎn)換器里,好像混入了那些傷員的灌注液,我能感知到成分變了……雖然無法具體識別量的大小。”小回說。
艾夕的頭腦“嘩”地一聲,像開啟了新世界的大門。
那是一種血液沸騰的感覺,真切而溫熱,從腕部緩緩流淌,充實,爆開。
“等等,你的意思是:灌注液幫助選手變身,別人的液體流入了我的轉(zhuǎn)換器……我相當于吸收了別人的能力?那,為什么還可能是禍呢?”艾夕追問。
“……你的級別太低,這些攜帶高等級能力、素質(zhì)的灌注液,可能讓你的身體和精神超載……”小回解釋道。
“后果是什么,我該怎么做?”
“我的數(shù)據(jù)庫里并沒有這樣的案例,這些只是推斷;可能應對的措施……只有盡快提升等級,讓肉體和精神的素質(zhì),與你吸收的能力匹配。在此之前,請熬過一切考驗,活下去,就是勝利,就是爆發(fā)!”
“懂了?!卑Φ幕貜彤惓远?。
“現(xiàn)在,我會調(diào)動轉(zhuǎn)換器的資源,加速修復表面的裂縫……覆蓋掉這一切的痕跡。”
“為什么要覆蓋?”艾夕發(fā)出疑問。
“秩序,艾夕,你要明白秩序?qū)?zhàn)爭的重要性,我們正處于戰(zhàn)爭中,而剛剛發(fā)生在你身上的,絕對是秩序以外的事,人類聯(lián)盟不會允許秩序失控?!?p> “難道?”
“沒錯,如果暴露,人類聯(lián)盟可能會除掉你,最好的下場也只是被捉進實驗室,成為小白鼠?!?p> 艾夕不敢再往下想。
他能感受到腕部機器的細微顫動,那是小回在組織修復程序。
力量逐步恢復,痛覺雖然還在,自己卻已經(jīng)能站起來了。
這時,腳步聲由遠及近傳來。
幾名醫(yī)療人員幾乎是撞開了虛掩的病房門,見到了一房間的混亂景象和站立不穩(wěn)的艾夕。
“你是什么情況?一個新學員怎么會在這里!”為首的醫(yī)生對著艾夕喊道。
他長著四方形的大臉,酒瓶底一樣的眼鏡,讓他看上去有點呆滯。
帶路的小護士慌忙回答:“主任不想讓他單獨占用病房,他是這一批穿越的里面資質(zhì)最差的,所以順便就……”
艾夕心中,寒意頓生。
最差的,就會被忽視,被隨手扔進本不該呆的地方。
“那也不能這么干!”醫(yī)生的惱火,讓艾夕有了些許舒心——至少有人認為,自己值得被認真對待。
“灌注液被污染了怎么辦!這些傷員雖然都戰(zhàn)敗了,但灌注液還是值得回收的!主任就圖省事,不考慮后果的!”醫(yī)生緊接著說,他的怒火似乎爆發(fā)了。
與之同時爆發(fā)的,還有艾夕的憤怒——原來是自己在自作多情,醫(yī)生在意的,是可回收的灌注液。
“你,去給他們注射強心劑!”醫(yī)生完全無視了艾夕,開始對手下喊話,“其他人,跟我一起回收死者的灌注液!”
說罷,他們從衣服里拿出一個方形器皿,那個器皿的頭部很尖,有吸嘴一樣的結構。
醫(yī)生們彎腰,從死者腕部、地板上抽走灌注液。
“都混在一起了,還怎么提純?八成要作廢!”四方臉醫(yī)生情緒極差。
艾夕看著忙碌的眾人,咬著牙關,默默走出了病房。
他覺得自己仿佛空氣一樣,被徹底無視了。
“艾夕,你這種情緒不利于恢復?!毙』氐穆曇繇懫?。
“不用你管。”
“抱歉,我已經(jīng)跟你綁在一起,不得不管你,”小回說,“公平和公正是很好的東西,但都與戰(zhàn)爭無關,希望你早點理解?!?p> 小回也意識到,自己的擔心多余了——艾夕在這艘艦船上,根本就無足輕重。
但全力覆蓋掉這一切痕跡,仍然是必須做的事。
作為一個智能程序,她深知概率二字的含義。
而艾夕早已聽不進去小回的話,他伸手擦去額角的血跡,摸索著走廊里的路,準備回到課堂。
如果小回說的是真的,那么,此時的艾夕,其實攜帶著遠超自身級別的灌注液。
他明白,能扛過成長中充滿壓力的日子,就將變得更強。